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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相對論

    錢謙益雙手插在袖筒裏瞅着漫天的飛雪已經沉默良久了。

    徐元壽手持茶壺正在往茶杯里加水。

    熱氣騰騰的水柱衝進茶碗,旋即,便有一股白色的水汽嫋嫋冒起,很快就消失不見。

    第一遍水徐元壽歷來是不喝的,只是爲了給茶碗加溫,傾倒掉開水之後,他就給茶碗裏放了一點茶葉,先是倒了一丁點熱水,片刻之後,又往茶碗裏添加了兩遍水,這纔將茶碗裝滿。

    蓋上蓋子,不一會又掀開,舉起茶碗蓋子放在鼻端輕嗅一下滿意的對錢謙益道:“虞山先生,還不過來品嚐一下這難得一見好茶?”

    錢謙益從亭子外邊走進來,也不抖掉身上的積雪,拿起茶碗蓋子也嗅了一下道:“蘭花香,很難得。”

    徐元壽道:“不知道茶農是怎麼炒製出來的,總之,我很喜歡,這一戶茶農,就靠這個手藝,儼然成了藍田的大富之家。”

    錢謙益道:“雲昭知道嗎?”

    徐元壽皺着眉頭道:“他爲何要知道?”

    錢謙益平淡的道:“玉山城不是都是他家的嗎?”

    徐元壽道:“玉山城是皇城,是藍田百姓允許雲氏長久永遠居住在玉山城,管理玉山城,可從來都沒說過,這玉山城的一草一木都是他雲氏所有。”

    錢謙益道:“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徐元壽道:“盡信書不如無書,當年莊子以爲所謂的孝、悌、仁、義、忠、信、貞、廉等等,都是人道譭棄,而人爲標榜出來的東西。人皆循道而生,天下井然,何來大盜,何須聖人。

    但是,你看這大明天下,若是沒有人力挽狂瀾,不知道會生出多少草頭王,百姓也不知道要受多久的苦難。

    所以,虞山先生的話差了。”

    錢謙益繼續道:“天子有錯,有志者當指出君王的過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能提刀綸槍斬天子之頭顱,若是如此,天下禮法皆非,人人都有斬天子頭顱之意,那麼,天下如何能安?”

    徐元壽端起茶碗輕啜一口茶水,看着錢謙益那張有些激憤的面容道:“大明崇禎天子除過多疑,短智之外並無太大過錯。

    有錯的是士大夫。”

    錢謙益嗤的笑一聲道:“何解?”

    徐元壽指着錢謙益道:“東林黨爭,纔是禍國殃民的根本,官員貪婪無度纔是大明國體崩塌的原因,士人無恥,纔是大明皇帝坐困愁城的原因。”

    錢謙益冷笑一聲道:“多年以來,我東林才俊爲這個國家嘔心瀝血,斷頭者無數,貶官者無數,流放者無數,徐先生如此菲薄我東林人士,是何道理?”

    徐元壽長嘆一聲道:“量體裁政者是你東林黨人,打擊異見者是你東林黨人,爲了反對而反對者是你東林黨人,聚斂東南財富綁架皇帝者是你東林黨人,甚至,越過皇帝與建奴暗中交涉者也是你東林黨人。

    現如今,準備拋棄皇帝,把自己賣一個好價錢的依舊是你東林黨人。

    虞山先生,此時爲翻天覆地之時,若你們再以爲只要首鼠兩端就能永葆富貴,那麼,老夫向你保證,你們一定想錯了。

    雲昭乃是不世出的英傑,他的雄心之大,之廣遠超老夫之想象,他絕對不會爲了一時之便利,就放任毒瘤依舊存在。

    你也看見了,他不在乎將舊有的世界打的粉碎,他只在意如何建設一個新大明。

    大明已經行將就木,樹葉幾乎落盡,樹上僅有的幾片葉子,也大多是黃葉,棄之何惜。”

    錢謙益冷漠的看着徐元壽,對他批駁的話充耳不聞,放下茶杯道:“張炳忠入江西,屍橫遍野,大多是讀書人,僥倖未死者遁入深山,形同野人,昔日華族,如今零落成泥,任人踐踏,雲昭可曾捫心自問,可曾有愧?”

    徐元壽笑着搖頭道:“殺賊不就是華族的天職嗎?我怎麼聽說,如今的張炳忠麾下有讀書人不下兩千,這兩千人正在南昌爲張炳忠籌備登基大典呢。”

    錢謙益冷笑一聲道:“生死兩難,捨生取義者也是有的,雲昭縱兵驅賊入江西,這等虎狼之心,不愧是蓋世梟雄的作爲。

    殺人者乃是張炳忠,荼毒江西者也是張炳忠,待得江西大地白茫茫一片的時候,雲昭纔會派兵繼續驅趕張炳忠去荼毒別處吧?

    某家清楚,下一個該是東南大地了吧?”

    徐元壽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動道:“《白毛女》這齣戲虞山先生應該是看過了吧?”

    錢謙益道:“一羣戲子爲虎作倀而已。”

    徐元壽道:“都是真的,藍田官員入漢中,聽聞漢中有白毛野人在山野隱沒,派人捕捉白毛野人之後方纔得知,他們都是大明百姓罷了。

    有的是爲了逃稅,有的是爲了逃債,有的是爲了活命,他們寧願在深山老林中與野獸毒蟲共舞,與山瘴毒氣比鄰,也不願意離開深山進入人世。

    《禮記·檀弓下》說苛政猛於虎也,柳宗元說苛政猛於毒蛇,我說,苛政猛於惡鬼!!!它能把人變成鬼!!!。

    虞山先生,爾等在東南享用錦衣玉食,坐擁嬌妻美妾之時,可曾想過那些嗷嗷待哺的饑民?

    你們不僅不管,還把他們身上最後一塊遮羞布,最後一口食物奪走……如今,不過是報應來了而已。

    別埋怨!

    你應該慶幸,雲昭沒有親自出手,如果雲昭親自出手了,你們的下場會更慘。

    他爲了落一個不殺人的名聲,爲了斷絕搶奪國祚必定殺人的惡習,選擇了這種聰明的方式,有這樣的弟子,徐元壽三生有幸。”

    錢謙益放下茶碗道:“看來,老夫應該回東南,號召那些讀書人揭竿而起,保家護院了。”

    徐元壽學錢謙益的模樣嗤的笑了一聲道:“別反抗了,藍田大軍中的火炮,專門管教各種不服。

    建奴不服,炮轟之,李弘基不服,炮轟之,張炳忠不服,炮轟之,火炮之下,寸草不生,人畜不留,雲昭曰;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虞山先生一定要小心了。”

    錢謙益的面色蒼白的厲害,沉吟片刻道:“東南自有猛士血肉鑄就的堅城。”

    徐元壽從點心盤子裏拈一塊甜的入人心扉的餅乾放進嘴裏笑道:“經不起幾炮的。”

    錢謙益怒吼道:“除過大炮你們再無其它手段了嗎?”

    徐元壽笑道:“自然有,對於什麼都沒有的百姓,雲昭會給他們分配土地,分配耕牛,分配種子,分配農具,幫他們修建住房,給他們修建學堂,醫館,分配先生,大夫。

    會平整他們的土地,給他們修建水利設施,給他們修路,幫助他們捉拿所有戕害他們生命生活的毒蟲猛獸。

    這些手段,在關中,在寧夏,在隴中,在漢中,在襄陽,洛陽,開封,長沙,岳陽,蜀中已經顯示了很好的效果。

    至於你們,老子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餘。

    虞山先生,你應該知道這是不公平的,你們佔有了太多東西,百姓手裏的東西太少,所以,雲昭預備當一次天,在這個天下行一次天道,也就是——損有餘,而補不足,如此,才能天下安定,重開太平!”

    錢謙益雙手顫抖的將茶碗重新抱在手中,可能是因爲心中發冷的緣故,他的手冰涼如冰。

    “如此作爲,雲昭得逞於一時,史筆如刀定會讓他遺臭萬年。”

    徐元壽重新提起燒開的鐵壺,往錢謙益的茶碗里加注了開水,將水壺放在紅泥小火爐上,又往小火爐裏丟了兩枚松果低頭笑道:“如果由老夫來執筆史書,雲昭一定不會遺臭萬年,他只會光耀千秋,成爲後世人銘記的——千古一帝!”

    對面沒有回聲,徐元壽擡頭看時,才發現錢謙益的背影已經沒入風雪中了。

    再拈一塊餅乾放進嘴裏,徐元壽閉着眼睛慢慢品味餅乾的香甜滋味,自言自語道:“新學既然已經大興,豈能有爾等這些腐儒的立足之地!

    爲我新學千秋萬代計,即便雲昭不殺你們,老夫也會將你們統統埋葬。”

    說完話,就把錢謙益剛剛用過的茶碗丟進了萬丈深淵。

    大雪在繼續下,雲昭需要的大會堂裏面,依舊有非常多的工匠在裏面忙碌,再有十天,這座恢宏的宮殿就會完建成。

    何老大將最後一枚大釘子釘進門檻,如此,基座除過卯榫固定,還多了一重保險。

    覺得渾身燥熱,何老大敞開棉襖衣襟,丟下錘子對自己的徒弟們吼道:“再查看最後一遍,所有的棱角處都要打磨圓滑,所有凸起的地方都要弄平展。

    該打蠟的就打蠟,要是老子坐在這開會不小心被刮到了,戳到了,仔細你們的皮。”

    徒弟們鬨笑着應承了師傅一番,果真拿着各種工具,從門口開始向大廳裏檢查。

    見這些小夥子們幹勁十足,何老大就端起一個不大的泥壺,嘴對嘴的狂飲一下,直到涓滴不勝,這才罷休。

    看着灰濛濛的天空道:“我何老大也有今天的榮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