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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倉鼠(2)

    趙興回到縣衙,坐在書房裏一動不動。

    油燈的捻子有很大一部分被燒焦了,燈火也就隨之變小,最後變成一豆。

    一豆燈火發出螢火蟲一般的青黃色的光霧,光圈不大,僅堪雙手一握。

    今晚在牢房裏,徐春來的問話,真的傷害到他了。

    也就是因爲受到傷害了,他才特意說了那麼多的廢話。

    這些話不該說的,這會讓他看起來很軟弱。

    跟別的玉山書院的學生一樣,書院裏的時光是趙興此生最幸福,最快活,最辛苦的一段時光,他喜歡那段時光。

    此時此刻,回想起書院的生活,就連胖廚娘抖勺子把肉片抖出去的動作都讓趙興深深的眷戀起來。

    畢業晚宴上,他趙興白衣如雪,把臂同窗,對酒高歌,意興思飛,看白衣女同窗在月下曼舞,看白衣男同窗在池邊舞劍。

    歌舞不休,劍氣不絕,帝王金樽邀飲,巨儒揮毫落筆,高官齊聲恭賀,更有絕色佳人蝴蝶般在人羣中穿行,期望在這些白衣士子中挑選佳婿。

    而今,全部都辜負了……

    兩縷淚水順着面頰流淌了下來,落在衣襟上轉瞬就被青衫給吸收了。

    十萬擔糧食,六萬七千八百二十四個銀幣而已……

    如果是倉曹徐春來的工作失誤,如果不是滎陽縣到處都是蠢貨的話,他不會一念之差……

    他還記得自己在查倉曹賬的時候,覈算之後,突然發現賬簿上出現的那十萬擔糧食的餘額的場面。

    他先是暴怒,當時恨不得將徐春來這個蠢貨撕碎……十萬擔糧食啊,連續三年都白白損失了,沒有成爲滎陽縣的功績,白白的便宜了大明庫藏。

    如果三年前他如果早發現這筆錯賬,三年來的三十萬擔錢糧,他絕對能把滎陽的政績再提高到一個新的程度。

    一個小小的遞進賬而已,村而鄉,鄉而縣,縣而府,三級遞進稅賦不變,截留卻是有變化的,這本身就是朝廷給地方的一種財稅政策,這是可以截留的。

    藍田皇廷與歷朝歷代的稅法不同,收到賦稅之後,地方可以留三成,超額部分,地方可以截留五成作爲地方發展資金。

    超額越多,截留的就越多,一旦超過一個大的數值之後,地方可以全部留下來。

    政策是這樣的,可是,說的很模糊,需要把所有經濟政策全部喫透之後,才能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

    不僅僅如此,解讀政策的時候,還需要對藍田皇廷極度熟悉的人才行嗎,對上級部門的辦事風格很熟悉,且能透過一些身在中央部委的人確定才能成。

    否則,一旦不能圓滿完成上面交代下來的稅賦,已經上繳款額,後果很嚴重。

    徐春來就屬於這種人,他不明白藍田皇廷與朱明皇朝之間的差別。

    對於藍田皇廷來說,他們希望地方變得強大,繁榮起來,要儘快追趕上關中的繁榮程度,只有全大明的州縣都變得富裕起來,大明才能真正的變得富裕。

    而朱明王朝施行的卻是“強幹弱枝”政策,這對皇朝的穩定是有一定貢獻的,可是,這樣做實際上弱化了對邊遠地方的統治,同時,也是對自己的統治正統性不自信的一種表現。

    徐春來固執的認爲,地方截留的錢糧數額不可能大於上繳的稅款額度。

    因爲皇廷已經廢黜了張居正弄出來的一條鞭法,所以,不論怎麼計算,最後,多餘的錢糧都會表現的糧食上。

    這就是十萬擔糧食的由來。

    趙興不明白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通過驛站裏的那些心腹,就把這十萬擔糧食神不知鬼不覺的弄去了釀酒作坊。

    大明對於釀酒並不排斥,對於商業,大明是採取支持態度,但是,糧食是國之根本,釀酒太耗費糧食,因此,每年用於釀酒的糧食都是有數的。

    現在多出來了十萬擔糧食,那麼,滎陽縣就能多釀出很多酒出來,對於繁榮滎陽的商業有很大的好處。

    釀酒業本身就是趙興準備在滎陽大力發展的行業,他在修建敖倉的時候,就有了這個想法。

    如果他在收到釀酒作坊收購糧食款項的第一時間,將這筆款項進入縣衙公賬,那麼,即便是上面查下來,也最多算是違規,被上官呵斥一頓也就過去了。

    現在……這筆錢就埋在他的書房下邊……

    而徐春來這個蠢貨也發現了滎陽縣的市場上多出來了十萬擔糧食的交易,還寫了文書準備通過驛站送去洛陽的慎刑司。

    腳下的銀子正在發燙,燙的趙興的雙腳不敢落在地上。

    “夫君,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裏,還不剪燈芯?”

    妻子裴氏從外邊走進來,第一時間用剪刀剪掉了燒焦的燈芯,很快,屋子裏就亮堂起來了。

    妻子今天很漂亮,穿着一件薄薄的紗裙,胸口被一個粉色的胸抹子裹着,沉甸甸的很有看頭。

    裴氏見丈夫在看她,就在燈光下旋轉一圈道:“怎麼樣,周平婆的手藝,你看看這刺繡,雙面的,一般人可沒有這樣的手藝。

    知道我花了多少錢?”

    趙興笑道:“不少於二十個銀幣。”

    妻子喫喫笑道:“三十七個銀幣,這還是人家看在您這個縣尊的份上纔給我做的,商賈之家想要拿,沒有一百個銀幣周平婆是不會動手的。

    您不會怪妾身胡亂花錢吧?”

    趙興站起身圍着妻子轉了一圈道:“很值,錢不夠了我去庫房裏拿。”

    裴氏捶打了趙興一拳道:“還是別拿,那是官家的錢,妾身可沒膽子花庫房裏的錢,最多下個月妾身節儉一些,夫君的俸祿雖然不多,還是夠我們全家用的。”

    趙興回到座位上拿起筆,翻開文書作出一副要辦公的樣子。

    裴氏給他端來了茶水,忽然聽到後宅有孩子在哭,就匆匆的去看孩子了。

    眼看着妻子走了,趙興便打開一塊地板,地板下面就出現了兩個桐木箱子,這兩個箱子裏裝着六萬七千八百二十四個銀幣。

    箱子打開了,鍛造精美的銀幣便在燈光下熠熠生輝,銀幣正面雲昭那張俊秀的臉似乎帶着一股濃濃的嘲諷之意。

    趙興扒拉一下銀幣,銀幣嘩啦嘩啦作響,又抓起一把隨手丟掉,這一次銀幣發出了更大的聲音。

    “明天交到公賬上去。”

    趙興自言自語一句,還擡手抽了自己一記耳光。

    重新蓋好地板,趙興就開始批閱公文,一直批閱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