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七安手腕一抖,黑金長刀發出輕鳴,在刑臺抖出一道悽豔的血跡。
他目光徐徐掃過跪於臺下的七名義士,掃過禁軍,掃過黑壓壓的百姓,深吸一口氣,朗聲道:
“今日,許七安斬二賊,不爲泄憤,不爲私仇,只爲胸中一口意氣,只爲替鄭大人雪冤,只爲告訴朝廷一句話.......”
一道道目光看着他,場面寂靜無聲,默默聆聽。
許七安語氣鏗鏘有力,卻又帶着難言的深沉:“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許七安的目光掠過在場的人羣,看向遠處蔚藍如洗的天空,白色的雲層間,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刻板的身影,朝着他躬身作揖。
許七安還了一禮,許久沒有擡頭。
鄭大人,一路走好。
..........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遠處屋脊,白衣如雪的懷慶嬌軀一顫,嘴裏喃喃唸叨,有些癡了。
人間正道是滄桑,這就是你心裏堅守的信念嗎,許七安?人羣外,姿色平庸的婦人,捧着心口,聽見它在砰砰狂跳。
菜市口周遭,羣聚而來的百姓,發出一陣陣哭聲,他們或低着頭,或摸着眼淚,哀泣聲不斷。
“爹,你爲什麼哭啊,大人們爲什麼都哭了。”
一個不太擁擠的位置,稚童擡起臉,眨巴着眼睛。
男人把孩子抱起來,放在肩膀上,低聲說:“看着那個男人,記住這句話,一定要記住這句話,也要記住他。以後,不管別人怎麼說,你都不許說他壞話。”
“他是誰?我爲什麼要說他壞話。”稚嫩好奇的問。
“他是大奉的英雄,但是今天之後,他,很可能變成“壞人”。”
許七安收到回鞘,鏘一聲拔出釘在臺上的刻刀,攥在掌心,刑臺周邊的十幾位高品武夫,驚的連連後退。
他置之不理,視若無物,跨下刑臺,一步步往外走。
過程中,輕輕打開李妙真贈的特殊香囊,將兩條亡魂收入袋中。
堵滿街道的百姓,黑壓壓的人潮,自覺的退開,讓出一條筆直的通道。
“許銀鑼,受老夫一拜。”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儒生,拱手作揖。
“許銀鑼,受老夫一拜。”
沒有組織,沒有呼籲,在場的百姓拱手作揖,動作不夠整齊,但他們發自肺腑。
屋脊上,懷慶俯瞰着這一幕,恍惚了一下,她是皇帝的長女,堂堂公主,別說千人俯首,便是萬人她也見過。
比如那位一國之君的父皇。
可是,旁人不過是敬畏他的權力,敬畏他身上的龍袍。
唯有許七安,百姓敬他,愛他,是發自內心,不爲其他,只爲他這個人。
堵住道路的禁軍騷動起來,望着迎面而來的年輕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出手,還是避退。
他們忍不住看向了三名統領,發現統領和其他武夫,竟站在遠處一動不動,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律律.......”
馬匹低鳴着,朝兩側推開,讓出道路。
走出幾百步,他停了下來,遙望皇宮方向。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不認錯,自有人逼你認........
此時,午門外,羣臣並沒有散去,耐心的等待消息傳回。
而且,如果城中真的爆發大戰,肯定是待在皇宮裏最安全。皇宮裏有很多高手,雖然他們平日裏並不高調。
皇宮背靠禁軍大營,百戰、神機、騎兵三大營,共十萬禁軍,是直屬於皇帝的軍隊。
最後,武將和勳貴裏面,其實有很多高手,如闕永修這樣的五品並不少。
文武百官們交頭接耳,討論着此事如何收尾,曹國公和護國公兩位公爵是死是活。
但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頻頻望向宮門方向。
終於,一位甲士按着刀柄,從宮外飛奔而來。
王首輔邁步上前,攔住甲士,沉聲問道:“宮外情況如何,禁軍可有制服許七安,曹國公和護國公是否安全?”
這位禁軍是給皇帝報信去的,並不願搭理王首輔,閃了個身避開,繼續往前。
但是,幾位武將橫在身前,呵斥道:“說!”
“嘩啦啦”的腳步聲,數百名品級不一的文臣武將,齊步上前,涌了過來。
“.........”甲士一下子受到了職位不該有的壓力,硬着頭皮道:
“曹國公和護國公被拉到菜市口斬首了。”
說完,快步離去。
曹國公和護國公被拖到菜市口殺了.........這個消息,讓在場的文武百官半天說不出話來。
雖然對許七安的爲人,在場的官員心裏有數,尤其是與他作對過的孫尚書、大理寺卿等人。
可當真正確認曹國公和護國公被斬首示衆,他們依舊心生荒唐之感。
“真是個無法無天的匹夫啊.........”有官員喃喃道。
“他是個可恨之人。”孫尚書看了那人一樣,頓了片刻,補充道:
“但也是個可敬之人。”
周圍,幾個和孫尚書交好的文官,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孫尚書淡淡道:“我是恨不得把此子千刀萬剮,但那只是我的私怨,闕永修助紂爲虐,屠殺無辜百姓三十八萬,纔是天理難容的惡徒,殺的好,殺的妙。”
殺的好,殺的妙.........很多文官心裏默默說了一句。
他們之中,有人願意爲利益妥協,有人不敢違背皇權,有人事不關己,明哲保身。有人心裏義憤填膺,迫於形勢原則沉默。
但是非對錯,人人心裏都有一杆秤。
魏淵和王首輔對視一眼,沒有驚訝,似乎早就預見了事情的發展。
“一天時間夠不夠?”魏淵淡淡道。
“足矣。”王首輔輕輕頷首。
..........
寢宮裏。
元景帝背對着門口,一發不言的負手而立,身側的老太監微微垂頭,大氣不敢出。
他伺候元景帝多年,深知這位帝王的性情,他會爲了發泄情緒掀桌案,但那只是發泄情緒,發泄完了,便不會真正放在心裏。
可如果他沉默超過一炷香的時間,那便說明這位帝王開始認真的,認真的算計、謀劃一件事,如同對待大敵。
真奇怪,明明在處理鎮北王案子時,他都沒有這般陰沉可怕,反而是許七安劫走兩位國公後,他竟如此“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