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走到扶欄邊,冥思片刻,回眸笑道:“天上月圓,地下月半,月月月圓逢月半。張公子,請對下聯。”

    天上月圓時,地上時間正是十五月半。

    這是後世在盛京城流行的對子,當年難倒了不少才子書生,她料想張遠望也是答不出來的。

    答不出來,就可以叫大姐知道,張遠望也不過如此。

    抱廈裏的人陷入沉思,紛紛琢磨起下聯。

    張遠望合攏摺扇,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桌案,儼然也在沉思。

    抱廈的熱鬧漸漸引來不少年輕人,就連蕭弈都過來了,不動聲色地坐在角落喫茶。

    空山鳥語,桃花芳菲。

    寂靜中,他擡眸瞥向南寶衣。

    小姑娘雙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緊了張遠望,彷彿是在期待什麼。

    一個油頭粉面空有其表的書生而已,她就這麼喜歡嗎?

    大紅袍入口微澀。

    他放下茶盞,淡淡道:“今宵年尾,明朝年頭,年年年尾接年頭。”

    衆人一愣,旋即驚豔。

    這可是很不錯的下聯!

    南寶衣小臉皺成一團,不可思議地盯向蕭弈。

    好好的,眼看着張遠望對不出來就要出醜,這貨攪什麼局?!

    蕭弈冷笑。

    她瞪他,她居然瞪他!

    果然,她嫌棄他搶了給情郎出風頭的機會!

    南寶衣勉強笑道:“二哥哥,我給張公子出對聯,你起什麼勁兒?”

    蕭弈優哉遊哉,不置可否。

    南寶衣只得又道:“張公子,我這裏還有一聯,你仔細聽着:水仙子持碧玉簪,風前吹出聲聲慢。”

    這一聯比上面的要難。

    水仙子、碧玉簪、聲聲慢皆是詞牌名,下聯必須也要出現三個詞牌名纔行。

    張遠望苦思冥想,掌心不自覺地摩挲起摺扇。

    他剛剛被人搶了對子,雖然旁人沒說什麼,但他畢竟是蜀郡第一才子,怎麼能在這種事情上被人搶風頭呢?

    南寶衣暗暗歡喜,知道他怕是對不上來了。

    她團扇遮面,嬌縱地向南寶蓉嘲諷起張遠望。

    蕭弈看着她跟人咬耳朵,眸色更加不悅。

    目光落在她的紅繡鞋上,他不緊不慢道:“虞美人穿紅繡鞋,月下引來步步嬌。”

    虞美人、紅繡鞋、步步嬌同樣是詞牌名,對得十分工整。

    抱廈裏響起讚歎。

    張遠望趁機笑道:“巧了,蕭兄與我想到一處去了,我也正準備對這一句哩!”

    南寶衣一口血悶在胸口,禁不住惡狠狠瞪了眼蕭弈。

    她還要出對子,恰逢婢女過來請,說是準備開宴。

    人羣朝水榭而去。

    她故意落在最後,沒好氣地嘟囔:“二哥哥壞我大事,討厭極了!”

    正值燕歸巢的時辰。

    夕色在水波里跳躍,假山旁錦鯉浮游光豔奪目,水上搭了戲臺子,前來唱戲助興的戲班子已經準備妥當。

    晚風吹落一瓣桃花,溫柔落在小姑娘的雲髻上。

    蕭弈漫不經心地替她拂拭去桃花瓣,“我的禮物呢?”

    南寶衣噎了噎,懊惱道:“答應了給你禮物,肯定就會給,你這麼着急幹什麼?”

    “別把送我的東西,拿去送別人。”

    他不陰不陽地丟下這句話,走前面去了。

    南寶衣簡直莫名其妙!

    用晚膳時,未出閣的女孩兒們坐在一起,一邊聽着戲臺子上的曲兒,一邊各自小聲說話。

    南寶衣注意到南寶蓉偷看張遠望,忍不住道:“大姐姐究竟喜歡他什麼呀?”

    “喜歡他溫潤如玉,才華過人。”南寶蓉抿着嘴笑,“更何況,無論他是富貴還是貧賤,有才或者無才,他都是祖母爲我定下的夫婿,我豈有不喜歡的道理?這是咱們女兒家的婦道。”

    燈樹如鎏金。

    她病弱蒼白的面龐浮現着女兒家特有的嬌羞,竟比上等的胭脂還要美。

    南寶衣心中輕嘆,這樣單純的大姐,像極了前世待嫁的自己。

    小打小鬧怕是無法動搖她的愛慕,必須讓她見識到張遠望的真面目。

    她琢磨着,多看了張遠望兩眼。

    卻冷不丁發現,蕭弈正冷冰冰盯着自己。

    她打了個寒戰,急忙埋頭喫東西。

    用罷晚膳,南寶珠鬧着要去泡溫泉,她沒工夫去,匆匆跑到供戲班子歇腳的小宅院。

    她一眼認出管事,連忙問道:“可是玉樓春的戲班子?”

    “正是,南五姑娘有事兒?”

    “我想學唱戲,你能不能幫我挑個師父?”

    管事茫然地撓撓頭。

    富家千金,學唱戲?

    這玩的是哪一齣?

    正不知所措,一道嫵媚的女音忽然響起:“你想學什麼戲?”

    倚在門邊的少女,姿容豔麗香肩半露,正是玉樓春的老闆寒煙涼。

    南寶衣立刻彎起眉眼:“寒老闆,我想學與花有關的戲。”

    未免蕭弈再妨礙她對付張遠望,她決定先安撫好他。

    但他可麻煩了,送尋常花草看不上眼,時間緊迫她又來不及請人去買好的,只能用這個法子哄他高興。

    他不是喜歡花嗎?

    西嶺雪山,寒星月夜,她畫着伶人的妝容,在清幽的樓臺上給他唱與花有關的戲。

    等他認出她時,肯定會覺得好驚喜,還會覺得她這個妹妹好懂事!

    南寶衣彷彿看見了蕭弈慈愛地摟着她,感動地叫她嬌嬌的模樣。

    寒煙涼微笑:“有一折戲,應當適合南五姑娘。”

    ……

    水榭。

    戲臺子上還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宴席已近尾聲,只剩一羣紈絝醉醺醺地行酒打鬧。

    蕭弈起身離席。

    穿過兩道雕花照壁,月影婆娑,宴席和戲臺子上的喧囂漸漸遠去,只餘下草叢裏清亮的蛐蛐兒聲。

    蕭弈微醉。

    他撐着照壁,修長的身影在清潤月光下被拉長。

    十苦提着燈籠,小心翼翼地扶住他,恭敬道:“主子喝了不少酒……要不,回屋歇着?明兒還有宴席,免不了要繼續喝呢。”

    蕭弈垂着頭,擡手捏了捏眉心,聲音低啞:“她呢?”

    “五小姐嗎?女眷那邊散席之後就一直沒見人,聽餘味說,好像是往戲班子那邊去了——哎,主子您去哪兒?!”

    蕭弈席間被敬了很多酒,步履有些踉蹌,腦海卻一片清明。

    走到那座小宅院外,他遠遠聽見了清嫋的戲腔。

    是南嬌嬌的聲音……

    夜色如墨。

    少年注視着燈火通明的小宅院,狹眸漆黑深沉,倒映不出任何光彩。

    她竟然放下南府小姐的身份,去學唱戲。

    她是爲誰而學?

    張遠望?

    ,

    二哥哥:醋了,哄不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