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到河心的時候，河岸已不見半個人影。
西天的烏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挪到了頭頂，陰沉沉如軍壓陣。筏子停在河心卻不再移動，水面起了變化。
一小團一小團的水緩慢上升，在整個河道上開滿了水蓮花，筏子兩頭相對的方向開出一條路來，清亮的四周突然煙霧聚攏，除了筏子所在竟再看不到外圍一點。
天邊飄來一陣笛聲，抑揚頓挫歡快非常，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姜遲正對着的地方雲霧再開，隱隱約約能看到雲霧中一個人影。
不過是察覺到對方看過來一眼，姜遲身上的繩子已經全部鬆開，筏子也開始無風自動。姜遲揉揉手腳站起來，回頭看，筏子四周聚滿了紅色錦鯉，錦鯉們搖頭擺尾推動筏子，將她往一個方向推送。
但是，姜遲還是沒有察覺到妖氣，無論是眼前人，還是河底。至少在前十幾天，她每天都能感受到河底越來清晰的妖氣涌動，祭祀當天竟然一星半點都感覺不到。還有，雲霧中人又是誰
慢慢地靠近，越來越近，姜遲也看到了方纔的人影。
眼前人看上去不過弱冠，腳踩水面衣衫不溼，一身白衣在風中獵獵作響，青年頭上的髮帶也在隨風狂舞，只是青年的雙眼緊閉，唯有其胸前的笛子中還在傾吐三千歡喜。
推動筏子的錦鯉霎時間紛紛後退，很快隱入水中不見蹤跡。
兩人相對，靜默。
一曲閉，青年放下笛子，緩緩睜開雙眼，卻不是姜遲想看到的。姜遲心中的眼前人的眼睛應該和他的笛聲一樣，清澈透明。
而青年的雙眼卻是一片死灰。
“你不是她。”清潤潤君子音如蘭，不知又是誰家夢中人。
姜遲心中疑惑，卻不敢輕易作答。
似是無奈，似是無情，似是就只是最平常的兩個字：“走吧。”
青年轉身，連同她和筏子竟然一起朝水裏沉，只是好像和在水面上並無差別。當全身沉下去的時候，姜遲纔看見深藏水中的魚，魚羣推着筏子去了另一個地方，周圍只剩下她和青年。
“你真不走”
“什麼意思，去哪兒”
青年不再答話，而是笑着搖頭，擡手間，姜遲的眼上就多了一道紅絲帶。
未覺移動，眼前的紅的移開之後，姜遲再睜眼，眼前之景大不同。她所在的是一處大殿前的空開廣場，可是看着眼前的建築，就算說是龍宮也比之不差了，難不成還真是黑龍
只見青年往前一站，宮殿大門洞開，裏面的妖氣同樣的撲面而來，姜遲險些站不住腳。從宮殿中魚貫而出的是一羣侍女，只是這些侍女的臉上都帶着魚鱗斑，都還是些剛修能化成人形的魚妖。
侍女們兩列排開，尊尊敬敬地對着青年行禮：“恭迎公子回宮”竟全然不見對姜遲半點恭敬，不過也對她是個被獻祭的人，也沒什麼只得恭敬的。
青年回頭說：“跟上。”
姜遲不遠不近地跟在青年身後，慢慢打量四周。她能在這裏行動自如，卻也能看見眼前時不時遊過的一尾尾游魚，心中覺得很是驚奇，至少她是從未到過這種地方。
難不成，騰龍鎮拜了三百年的騰龍大人竟是個女妖
端坐在高位上的女人，一襲紅色牡丹抹胸裙，外罩一件硃紅春色外衫，只是沿着領口的位置全是精緻小巧的金絲勾邊紅牡丹，一雙皓腕各戴一隻銀鐲。銀鐲之上全無寶石鑲嵌，但上面間隔有序的顏色由深至淺的孔雀藍爲銀鐲平添了幾分高貴、幾分妖媚。
往上，是一張美人面，美人面上吊梢丹鳳眼，右眼之下一顆美人痣。
美人擡手之間盡是風情，雙眼橫波盈，盡數給了底下的青年。
“怎麼，滿意了嗎”女人歪在美人榻上，聲音裏都透着蠱惑人心的嫵媚。
“無用。”
女人手執牡丹團扇，掩面而笑，姜遲分明覺得自己看見的不是妖女而是一株爭豔牡丹，嫵媚、傾城、絕色、動人心。
“今年不行，那就換一個。”女人一擡手，外面的侍衛衝門而入。
來到這裏不過片刻之間，姜遲也看了出來，這裏除了眼前的青年，無論是外面成堆的侍衛、侍女，還是高臥美人榻的女妖，加起來都不會是她的對手。
無論眼前男女什麼恩怨，妖女害人卻不假，姜遲不準備束手就擒，她伸手就要拿出寒情，卻被手快的青年攔下了。
“如果你敢動她，死的就不止是你。”鏗鏘有力的聲音傳入耳，是青年的聲音沒錯，卻不見青年開口，美人榻上的女人似乎也沒聽見。
果然，往往最不動聲色的人後招最致命。
“老實一點，你想要的答案就在眼前。”
見侍衛抓着姜遲，青年的臉上卻是一點變化都沒有，美人榻上的女人百無聊賴地坐起來，伸個懶腰，繼而從高位上走下來。
“既然伺候不了，就留着做看家護院的狗。”女人緩慢走到姜遲面前，伸出右手食指擡起姜遲的下巴，左看右瞧，“嘖嘖嘖，可惜了。”
然後鬆開姜遲，一轉頭，墊腳在青年的脣上留了一個鮮豔的吻痕，再轉身滑溜地走開了。
不見人影的時候，姜遲才聽見女人放肆暢快的笑。
而眼前的青年，似乎未察覺一般，脣上留着女人的胭脂也不擦掉，而是帶着她出了大殿朝另一個方向走。
漸漸地遠離宮殿，也越來越偏僻，竹林深處只有三間竹屋。
“請。”
姜遲乖乖坐下，手裏捧着青年的茶，問：“可以說了嗎”
“你想知道什麼”青年反問。
“她就是騰龍鎮祭拜了三百年的妖”
青年面上突然不快，擲地有聲：“清清不是妖”
通身的妖氣，都快衝破天際了，不是妖還能是什麼
“騰龍鎮三百年祭祀的騰龍大人是不是她”
這次青年沒有反駁，很爽快地點了頭。
姜遲臉色不變，心中卻是很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