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力地睜大眼,在時而婆娑,時而清明的視線中,她看到男人蒼白的臉、沉痛的眸以及薄薄脣邊的那一抹鮮紅妍豔。
男人舉着手臂,任腕上鮮血砸落在她的脣瓣之上,鳳眸沉遂,緊緊盯着她不放植。
她當然知道他在做什麼墮。
瘋子。
真是個瘋子。
就算需要親生父親的血,那也是做藥引,哪有這樣直接咬破自己脈搏放喂的。
想阻止,卻又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
其實剛剛這個男人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她隱隱約約都知道。
她只是意識淺薄,不是沒有意識。
他用嘴哺她草藥。
她懂醫,很清楚那是什麼藥。
只是,那樣稀有的保胎藥他是怎麼弄到的?
並非乾草藥,入嘴她就知道。
那濃郁的青氣,以及硌人的細沙,說明是新鮮摘得。
這讓她不得不懷疑,夜裏不見他的人,他其實是給她尋藥去了,雖然……也給巧黛尋了。
因爲他的舉措說明了一切。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真的看不懂了。
他對陌千羽的態度,對霓靈的所言,讓張碩做的事,等等等等,都讓她心裏生出一種感覺。
他豁出去了。
不然,不會連帝王之儀、君臣之禮都不顧了。
不然,不會連父子之情、忠孝之心都不管了。
他竟然連“我定要讓他後悔這輩子投胎做人”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
難道他……
正渾渾噩噩地想着,男人手腕上的血流得越發湍急,她來不及吞嚥,一口嗆住,猛地“咳”出了聲。
鳳影墨大驚,連忙將手臂拿開,然後抱着她坐起了一點,以防她嗆到氣管裏面。
“你怎樣?”
一邊急切相問,一邊擡起衣袖揩着她的臉和脣邊的四周,替她揩去上面沾染的血漬,而全然不顧自己的腕上還在往外涌的鮮紅。
夜離看着他,卻又隱隱感覺有誰的目光深凝,緊緊盯着他們這邊,她下意識地將眸光往上微微挪去。
透過鳳影墨的肩頭,她看到幽幽夜色下,巧黛略顯蒼白的眉眼和一瞬不瞬的目光。
勉力牽了牽嘴角,她收了視線。
只覺得原本已經痛到麻木的小腹又猛地大痛起來。
她艱難伸手,雖然終是無力垂落,卻總算在垂落之前,非常不易地攥住了他的衣衫。
“痛……”
鳳影墨臉色一變,反手將她的手背裹在掌心,驟沉了呼吸,然後又慌痛擡眸,看向遠處的張碩。
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慌亂和求助。
“張碩,她痛!”
嘶啞的聲音微厲,他大聲喊着。
那是夜離從未見過的樣子。
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那種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男人。
就算是處在最不利的劣勢,他的氣勢也從不輸別人。
就算那夜水榭旁的頹敗,那也是因爲他主動放棄。
“痛是好事,痛就說明藥力起作用了,忍過就沒事了。”
張碩朗聲回着,聲音透過夜風傳來。
夜離看到鳳影墨聞言之後很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然後,手臂將她更緊地扣在懷裏,大掌輕撫在她的小腹上,輕緩地給她輸着真氣。
張碩說的是實情,作爲醫者,她知道。
她只是剛剛那一瞬間,覺得痛了,就呼了出來
。
雖然那一刻,她其實深知,痛,是好事。
她不是一個不能忍受疼痛的人,今天一天卻似乎將這三年來的痛都叫出來了。
這是今日的第三次,第一次在馬車上,因爲面色到那裏去了,陌千羽相問,她只能相答;
第二次是剛剛在營帳裏,也是對着陌千羽,她的目的是想他能救她腹中的孩子。
這是第三次,卻是第一次對着這個男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這樣,明明她可以抑制的。
或許只是想看看他的反應,又或者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想要表達的驕矜。
“外面更深露重,將夜離送去營帳休息吧!”
許久的沉默以後,帝王終於再度出了聲。
是對着鳳影墨的。
疼痛間,夜離也緩緩回神。
身上一緊,是鳳影墨收了手臂,下一瞬,就抱着她對着陌千羽微微一鞠。
她以爲他是領命,然後抱她起身回營帳,誰知,不是。
躬身的同時,他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微臣方纔也是因爲擔心夜離,所以一時失控,衝撞冒犯了皇上,請皇上恕罪!”
終於想起來要道歉了。
全場一片唏噓。
帝王眸色深沉,睇着他。
還未表態,鳳影墨的聲音又繼續響了起來:“微臣跟夜離兩情相悅、互生情愫已久,一直礙於夜離奉皇上旨意女扮男裝的身份,所以未能大方示於人前,此次皇上恢復她的女兒身份,微臣本也打算回京就請皇上爲我們賜婚,誰知竟發生這樣的事端,正好今夜大家都在,可以給微臣做個見證,微臣斗膽,請皇上爲微臣和夜離賜婚!”
一席話落,原本唏噓聲還未平息的衆人再次一片譁然。
夜離同樣喫驚不小。
賜婚?
給他們兩個賜婚?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在這樣的時候提出這樣的要求。
邊上霓靈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的巧黛,看到巧黛微微垂眸,凝向自己手中那株藥草。
帝王陌千羽終於再也繃不住,臉色變得異常難看起來。
嘴角一勾,卻是在笑。
“夜離都傷成了這樣,鳳台主竟然這個時候還有這樣的閒心提這個?”
的確有些不合時宜。
但是,鳳影墨不這樣認爲。
他同樣回帝王以淺笑:“回皇上,就是因爲傷成這樣,微臣才更要提,她的腹中懷着微臣的骨肉,做爲男人,微臣就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給她們母子一個名分和交代,請皇上看在方纔夜離奮不顧身護駕的份上,成全我們兩人!”
汗。
這一席話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