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瘦盈盈的影子倒影在營帳的帳幔上,他知道那是誰。
夜靈。
許是見他在,所以不好意思進來墮。
最後看了一眼牀榻上的夜離,鳳影墨轉身,準備離開,剛走到營帳門口,身後驟然傳來女子微啞的聲音:“關於今夜的事,難道你就沒什麼要說的嗎?”
鳳影墨腳步一滯,回頭。
是夜離,不知幾時已經睜開眼睛,看着他。
“你想聽什麼?”
轉過身,面對着她,他不答反問。
“你跟他怎麼回事?”夜離直接開門見山。
“他(她)?”鳳影墨怔了怔,“哪個他(她)?巧黛還是皇上?”
“皇上。”
雖然巧黛,她也很想知道,可現在最想搞明白的,還是陌千羽。
“哦,他呀,”鳳影墨眸光微閃,並沒有正面回答,“我跟他能有什麼事?”
果然一切還是瞞不過這個女人。
有時候,真的希望她能不要這麼聰明。
因爲這世上,往往聰明的人活得更苦一些。
當然,他也不是要瞞她。
而是,根本不知該怎樣告訴她,告訴她陌千羽對她做的一切。
其實夜裏的時候,遠遠的,第一眼看到那個黑衣銅麪人的時候,他也以爲是他的父親又來了。
因爲那身形,那裝扮,都太像了。
他確信不疑。
所以,當他看到在他的身後,更遠的遠處有很多很多的持着弓弩待命的隱衛時,他嚇住了。
那終究是他的父親。
是他從記事起就引以爲傲的父親,是這麼多年在他心中神一般存在的父親,就算他利用了他,就算他對他真的很失望,可他,還是他的父親。
所以,他擔心他,他心急如焚。
但是,踏風疾行中,他又發現有些蹊蹺。
那麼多隱衛那個黑衣人不可能沒發現。
他清楚地看到夜離跟他說了什麼之後,他回頭望了一眼,卻非常淡然,就像沒看到一樣。
雖然這些年,他的父親已經變得不復當年在他心中的模樣,變得他不認識不瞭解了,但是,有一點他還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審時度勢,權衡利弊。
就如同那夜在水榭旁一樣,聞見有紛沓的腳步聲前來,他就走了,留下了他,留下了剛剛被解過毒的易敏,還留下了躺在地上已然死去的沈妍雪。
那麼今夜,又怎麼可能在這樣雙重困境下,還執迷不悟?
不可能。
就這點讓他生了疑。
而讓他真正確定此人不是他父親的是後面,就是他對夜離的那一掌。
因爲有他最在乎的兩個人在,所以,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那邊。
而且隔得有些遠,反而視野開闊,盡收眼底,一覽無餘,他真切地看到了男人出掌的全過程。
雖然出手快,出手急,出手狠戾,出手讓所有人驟不及防,但是,那招式分明只是招式,也空有招式而已。
起先,他以爲是對方對夜離手下留情,可是當即他就發現不對。
當時不過剎那的時間。
而男人的那一掌是在飛身而起的那一刻就提起招式的,並非是在看到是夜離的時候,臨時變換的招式。
所以,只能說明一點,這個男人在出掌的時候,就沒有想過真傷害他要出掌對付的人,而原本他想要對付的人是陌千羽。
換句話說,這個男人想要手下留情的人是陌千羽。
他的父親爲了復仇,都不惜利用他這個兒子,又怎會對陌千羽手下留情?
何況,還是在如此前後受敵的情況下。
這分明是做戲。
只有做戲的人,才真正無懼前面被禁衛所攔,後面被隱衛所擋,因爲知道,那些危險都是假的。
爲何做戲?
做戲給誰看?
顯然,此人是陌千羽的人。
而一旦知道了這一點,一切就都沒有任何疑問了。
因爲做戲之人不是別人,是陌千羽。
他就是做戲給夜離看,想要試探夜離對他的真心是否還在,想要試探出那個一直處在暗處的黑衣銅麪人到底是誰。
只有夜離那個傻姑娘還真的挺身而上,不顧自己的性命,不顧他們孩子的性命。
當時,他真的怒恨,將奄奄一息的她深裹入懷的那一刻,他真恨不得掐死她。
但是,霓靈的痛斥,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件事情。
畢竟,她一直在跟陌千羽交談,一直在交談,談了什麼他不知道。
或許是談條件,或許是談交易,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跟黑衣人說了什麼後,黑衣人回頭看向身後的那些手持弓箭的隱衛,顯然,是經過她的提醒。
她在告訴黑衣人這一險況。
另外,她被那一掌擊飛之後,陌千羽抱住了她,禁衛們是要對黑衣人圍攻的,也不知道她攥着陌千羽的衣袍說了什麼,陌千羽讓禁衛們都住了手。
不難想象,是她乞求了陌千羽。
所以,種種跡象表明,她就是在幫助那個黑衣人,幫助那個黑衣人脫困。
特別是聯想到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她流露出來的那種震驚,那種難以置信時,他更加確定了這點。
這個傻女人肯定是認錯人了。
將黑衣人當成了他。
真傻啊。
傻到以命交換。
原以爲,再也沒有比那日在雪山上醒來,被端王告知,爲了求得皇上准許他來醫他,那個女人在雪地裏跪了七日七夜的事時他的心痛更甚的了。
今夜,他終於知道,原來有。
這樣的傻女人,他如何還能告訴她陌千羽所做的一切?
雖然對於他來說,巴不得讓她知道這一切,巴不得讓陌千羽的惡行暴露給她,巴不得她對陌千羽失望。
但是,他終究不忍心。
他並不是顧忌陌千羽,而是擔心她受傷害。
畢竟是她曾經真心付出、傾心相對的男人,若知一切是這個男人所爲,她絕對會失望,絕對會受傷。
他深知一直堅守的信念突然坍塌時的那種心情,他已嘗過,不願再嘗,也不願她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