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夜燼天下 >第1221章:拖延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失去的意識,也不知道光線和聲音同時消失之後又悄然過去了多久,身體宛如斷線的風箏隨風遠去,周圍一片虛無,連那抹始終縈繞身畔不離不棄的溫暖火焰都不復存在,迷迷糊糊中視線的盡頭浮現出一個朝思暮想的輪廓,隱約可見熟悉的容顏衝他微微一笑,可無論他怎麼樣伸手想要抓住,那些斑駁的光影都會在指尖觸碰的剎那間消失不見,無數過往在腦中白駒過隙般流逝,一幕又一幕,無聲地重複着這一生曾經有過的光輝和不堪回首的哀痛。

    帝仲守在他身邊,在嘗試用神力喚醒無果之後,坐下來默默點燃了一抹靈力照明取暖,火光照在被他一起帶回來的小窮奇身上,那隻同樣前肢天生殘疾的窮奇一瞬間讓他回憶起遙遠的往事,只是對方一直很警惕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在他第一次靠近蕭千夜的時候齜牙咧嘴地恐嚇,帝仲眼眸一沉,嘴角卻莫名勾起了苦笑——命運是如此的奇妙,讓他在這座古老的流島上宛如時空回溯一般遇到了相同的景象,可再也不會有粘人的小傢伙撲到他的懷裏撒嬌了。

    “別那麼兇。”很久,帝仲還是忍不住主動打破僵局,他指了指還在昏迷中的蕭千夜,笑道,“我要是真想對他不利,當時又何必出手救他呢?放心吧,我大概知道他忽然昏過去的原因,好好休息會沒事的。”

    小窮奇還是如臨大敵的看着他,雖然只是一隻幼年的兇獸,但天生的敏銳還是讓它清楚的感覺到面前這個忽然出現的男人身上有着極爲強悍的神力,帝仲不以爲然地靠着石頭,自言自語地道:“其實很多很多年前我遇到過一隻和你差不多的小傢伙,它也是因爲天生殘疾跟不上同伴的腳步被拋棄了,我撿到它的時候,那小傢伙掉在水裏快要淹死了,我隨手把它撈了起來,結果它就死活賴上了我。”

    說話間,他目光溫柔地望了一眼小窮奇,又從懷中取出那個精緻的銀色鈴鐺放到它眼前晃了一晃,神祕兮兮的道:“這個鈴鐺就是我送給它的,你們喜歡打架嘛,上天入地打得風雲變色,但是它總是輸,被揍得鼻青眼腫地偷偷溜回來也不敢見我,後來我就想了個辦法,我將自己的神力封印在鈴鐺裏面給它戴着,如果察覺到它遇到危險就會暗中出手相助,呵呵,從那以後它就很少輸了,每次都添油加醋地和我炫耀,一點也不知道收斂。”

    小窮奇眨了眨眼睛,好像對這個陌生人也稍微放鬆了一點警惕,帝仲輕握着鈴鐺,內心的哀痛宛如山洪傾瀉一發不可收拾,他甚至在這一秒用力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住了某種呼之欲出的悲傷情緒:“說它很在乎吧,它一連弄丟了三個,說它不在乎吧,每次又厚着臉皮討好我求着再買一個,或許我應該一直送它的,這樣它就不會因爲擔心我忽然衝進來插手我的戰鬥被誤傷重創。”

    帝仲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小窮奇的腦袋,眼眸溫柔而哀傷,開口又帶着淡淡的調侃,不動聲色地掩飾着心底最深處起伏的情緒:“你如果想一直跟着他,以後他打架你也得站得遠一點,千萬不要像上次那樣衝出去救他了,黃琮吞噬了雷獸,他站立的地方百米之內都有危險的雷電,水裏的魚都受不了一直跳出來,你都已經被電得炸毛了,難道還想被電成燒雞?”

    小窮奇往後縮了一下,帝仲看着它略顯緊張的神態,忽然撿起地上的樹枝鬼使神差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大宗主撿到我之後就把我送去了雲夢澤,除了偶爾過來看看我有沒有被其它兇獸吞掉,基本沒有再管過我。”它終於小心翼翼地接下了對方的問話,非常失落地低着頭回答,帝仲想了想,嘀嘀咕咕的道,“雲夢澤,雲夢澤,千夜撿到你的地方是小云夢澤,雲、雲……”

    彷彿被這個字刺激了什麼,帝仲原本柔和的眼神不經意的劇烈一震,握着樹枝的手也有片刻的顫抖,雖然很快就掩飾過去,但他的臉色還是很明顯黯淡了幾分,繼續剛纔的話喃喃自語的說道:“我給你取個名字吧,既然是在雲夢澤遇見,就叫‘雲’吧,小云,好不好?”

    “我是公的。”小窮奇義正言辭的拒絕,逗得帝仲抿嘴一笑,“男孩子也可以叫‘小云’,別不領情,我可是很難得給別人取名字的。”

    話音未落,帝仲的手指已經輕輕點在了小傢伙的腦門上,他的力量如火如電一瞬間貫穿了兇獸的身體,彷彿冥冥之中某種羈絆被牢牢地牽扯在一起,他從衣襬上撤下幾根絲擰成線,將那個銀色鈴鐺串好掛在了小窮奇的脖子上,低道:“一直戴着它,它會保護你不被任何人欺負,如果不小心弄丟了……”

    帝仲頓了頓,指了指旁邊昏睡的人,微微笑着:“如果不小心弄丟了,那就去找他,死纏爛打也要讓他再給你買一個新的戴着,他這個人嘴硬心軟,只要你厚着臉皮纏着他,他一定會給你買的。”

    小窮奇似懂非懂的聽着,他看起來是在和自己說話,實際更像某種失神的喃喃自語,很久之後帝仲才無聲舒出一口氣,自嘲地揉了揉額頭強行甩開越來越多複雜的回憶,就在他莫名感到一陣心煩意亂之際,身邊原本還在昏迷的蕭千夜忽然倒抽一口寒氣直挺挺的坐了起來,帝仲一驚,來不及反應過來就看見對方的臉龐飛速慘白下去,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根本壓不住的劇烈咳嗽,血沫順着嘴角不斷溢出,他卻連擡手擦拭的力氣都沒有。

    “喂。”帝都一把扶着他靠着石頭平復喘息,持續用自身靈力幫他穩住了心脈,好一會蕭千夜才頹靡地睜開眼睛,他顫顫地控制着手艱難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彷彿還能感覺到昏厥之前那陣鑽心的劇痛跗骨之蛆般遊走全身,一瞬間抽空了他全部的力量,讓他像個癱瘓的偶人直接失去了意識。

    而現在,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小的山洞,帝仲點着火焰取暖,那隻在小云夢澤偶遇的窮奇見他醒了開心地衝了過來,不等它沒輕沒重地撲進蕭千夜的懷裏,帝仲眼疾手快一把拎着它的脖子放到了旁邊,淡淡瞄了他一眼,雖然語氣略顯不快,還是心平氣和地提醒:“我跟你說了一萬遍了,你的身體強度和她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她可以不喫不喝不睡依然生龍活虎,你不行!能不能聽點話,非要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纔開心嗎?”

    蕭千夜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他說話,他的手一直僵硬地搭在自己的脖子上,目光從呆滯豁然間轉變成驚恐:“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阿瀟……阿瀟怎麼了?”

    “她沒事,我控制着她的身體躲過去了。”帝仲不急不緩的回答,按住蕭千夜的肩膀不讓他亂動,但是他立刻就被對方厭煩地甩開了手,那雙血絲密佈的眼睛宛如絕境中的餓狼,顯然是對他充滿了敵意,也不知道是從什麼起習慣了兩人這樣形同陌路的對話,帝仲主動說起了原委,“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我就留了個心眼,煌焰的狀態太不穩定了,又有破軍在身邊虎視眈眈,所以我改變了瀟兒身上的法術印記,如果再遇到那種突發的狀況,我可以讓她躲過去。”

    蕭千夜用力按着脖子,咬牙:“真躲過去我就不會被影響昏厥了。”

    “畢竟隔得那麼遠,我又不能直接出手救她,能躲過去沒被擰斷脖子已經是極限了。”帝仲還是淡然的接話,只有蕭千夜的臉龐從不可置信變成了憤怒,帝仲輕輕笑了笑,似乎是在掩飾自己真實的情緒,“我再說一遍,你的身體強度和瀟兒差得很遠,何必自討苦喫在她身上留下同樣的法術呢?我說了能幫她把傷痛降到最低,你爲什麼一定要插手?”

    “不這麼做……我要怎麼感覺到她的處境?只有這樣,我才能感覺到她還在我身邊。”蕭千夜扶額苦笑,那表情讓帝仲也微微失神,隨即低眸避開了對方的視線,兩人之間一陣窒息的沉默,很久之後蕭千夜才平復下來,彷彿想起來什麼事情,厭煩地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麼?不是要故意支開我以免破軍起疑嗎?既然如此,你不僅幫阿瀟脫險,還千里迢迢跑來太曦列島,不怕破軍發現前功盡棄?”

    “我不來,你現在已經是死人了。”帝仲漫不經心地開口,聽見一聲嗤之以鼻的冷笑,“你不來,我也不會跑到這種素不相識非親非故的鬼地方來管他們的破事。”

    帝仲一時啞言,抿抿嘴繼續最初的問題:“你以爲破軍爲什麼那麼好心沒來太曦列島火上澆油?那是因爲煌焰的限制讓他無法離開上天界,但即使本尊走不了,他應該還是有辦法偷窺這裏發生的事情,讓我一直沒有機會出手幫你,好在小云夢澤本身就有強大的法術結界,而且確實有奚輝殘留的力量混雜其中,所以我才現身直接殺了黃琮和鬼車把你帶走,至於煌焰和破軍,上天界比一百個太曦列島都更爲廣闊,他們身處上下雙層,中間隔着黃昏之海,破軍哪有那麼容易知曉極晝殿內的情況,只要保持現狀繼續拖住他,等我的力量通過瀟兒的骨頭完全滲透到他體內,我們就有機會能徹底剷除破軍。”

    “還要多久?”蕭千夜眼眸通紅,嘶啞着嗓子問出了最爲關心的問題,帝仲猶豫了一剎,認真斟酌了很久纔回答,“至少還需要半年。”

    果然,尾音落地的一瞬間他就看見蕭千夜仰頭扶額,那樣絕望到近乎崩潰的神情,青筋繃起,帶着無法描述的痛苦,不知不覺的咬破了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