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551章 第三條路
    胡適在《漫遊的感想》接着寫道:

    “有些自命“先知”的人常常說:“美國的物質發展終有到頭的一天;到了物質文明破產的時候,社會革命便起來了。

    “我可以武斷地說:美國是不會有社會革命的,因爲美國天天在社會革命之中。這種革命是漸進的,天天有進步,故天天是革命。如所得稅的實行,不過是十四年來的事,然而現在所得稅已成了國家稅收的一大宗,鉅富的傢俬有納稅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這種‘社會化’的現象隨地都可以看見。從前馬克思派的經濟學者說資本愈集中則財產所有權也愈集中,必做到資本全歸極少數人之手的地步。但美國近年的變化卻是資本集中而所有權分散在民衆。

    “一個公司可以有一萬萬的資本,而股票可由僱員與工人購買,故一萬萬元的資本就不妨有一萬人的股東。近年移民進口的限制加嚴,賤工絕跡,故國內工資天天增漲;工人收入既豐,多有積蓄,往往購買股票,逐漸成爲小資本家。不但白人如此,黑人的生活也逐漸擡高。紐約城的哈倫區,向爲白人居住的,十年之中土地房屋全被髮財的黑人買去了,遂成了一片五十萬人的黑人區域。人人都可以做有產階級,故階級戰爭的煽動不發生效力。

    “我且說一個故事。

    “我在紐約時,有一次被邀去參加一個‘兩週討論會’(Fo

    t

    ightlyFo

    um)。這一次討論的題目是‘我們這個時代應該叫什麼時代’?十八世紀是‘理智時代’,十九世紀是‘民治時代’,這個時期應該叫什麼?究竟是好是壞?

    “依這個討論會規矩,這一次請了六位客人作辯論員:一個是俄國克倫斯基革命政府的交通總長;一個是印度人;一個是我;一個是有名的‘效率工程師’,是一位老女士;一個是紐約有名的牧師Holmes;一個是工會代表。

    “有些人的話是可以預料的。那位印度人一定痛罵這個物質文明時代;那位俄國交通總長一定痛罵鮑爾雪維克(布爾什維克),那位牧師一定是很悲觀的;我一定是很樂觀的;那位女效率專家一定鼓吹她的效率主義。一言表過不提。

    “單說那位勞工代表F

    ah

    e先生。他站起來演說了。他穿着晚餐禮服,挺着雪白的硬襯衫,頭髮蒼白了。他站起來,一手向裏面衣袋裏抽出一卷打字的演說稿,一手向外面袋裏摸出眼鏡盒,取出眼鏡戴上。他高聲演說了。

    “他一開口便使我詫異。他說:我們這個時代可以說是人類有歷史以來最好的偉大的時代,最可驚歎的時代。

    “這是他的主文。以下他一條一條地舉例來證明這個主旨。他先說科學的進步,尤其注重醫學的發明;次說工業的進步;次說美術的新貢獻,特別注重近年的新音樂與新建築。最後他敘述社會的進步,列舉資本制裁的成績,勞工待遇的改善,教育的普及,幸福的增加。他在十二分鐘之內描寫世界人類各方面的大進步,證明這個時代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好的時代。

    “聽了他的演說,忍不住對自己說道:這纔是真正的社會革命。社會革命的目的就是要做到向來被壓迫的社會分子能站在大庭廣衆之中歌頌他的時代爲人類有史以來最好的時代。”

    胡適認爲這種美國“漸進的”社會革命論,是純粹的馬克思派社會主義與純粹的資本主義之間的“第三條路”。

    他的理由是:“從前馬克思派的經濟學者說資本愈集中則財產所有權也愈集中,必做到資本全歸極少數人之手的地步。但美國近年的變化卻是資本集中而所有權分散在民衆。一個公司可以有一萬萬元的資本,而股票可由僱員與工人購買,故一萬萬元的資本就不妨有一萬人的股東。……工人收入既豐,多有積蓄,往往購買股票,逐漸成爲小資本家。……人人都可以做有產階級,故階級戰爭的煽動不發生效力。”

    資本主義也好,商品經濟也好,總之與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確是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對着樣的時代肯定是要重新或者進一步認識的,這一點是確定不移。

    在東歐的一些社會主義的國家發生劇變之前,面對他們的社會主義陷入困境,很多求實思變政治家,也都在努力找尋出路,試圖使傳統的社會主義從困境中走出。他們不想退回到資本主義,但他們看到他們的社會主義,也難以爲繼,也想從資本主義和傳統社會主義中尋找第三條道。原來,胡適先於他們半個多世紀,就喊出了第三條道路。

    當然,這裏的第三條路是不同的,只是都在努力開拓,努力探索。

    東歐的第三條道路沒有走通,他們的探索不能說是沒有意義的。因爲任何一種思想和主義,都必須要與時俱進,都必須要不斷回答和解決新的歷史條件下出現的新的問題。

    美國如此進步,而中國何以這般落後呢?這是旅行海外的炎黃子孫都不會不想到的問題。1月25日晚,胡適與友人談論歷史問題,便談起“何以中國這一二百年的進步遠不如西洋之大?”

    胡適在日記裏寫下了他的答案:“我提出幾個答案:(1)中國在統一的帝國之下,沒有競爭的必要,沒有“政治的殖民政策”的必要,故每種進步到可以勉強應用的時期就停止了。歐洲的列強競爭甚烈,有意的增加國際貿易,有意的發展工業,有意的提倡殖民政策,皆是中國缺乏的因子。(2)鴉片之害。中國吃了印度的兩種麻醉劑:先吃了一服精神上的鴉片——佛教;後吃了一種物質上的麻醉劑——鴉片。三百多年之中,鴉片把中國變成了一個病夫國。(3)19世紀初年,嘉道的學風還在,到阮元林則徐還不曾表現大弱點。19世紀中葉的洪楊之亂毀了國中最富庶,最有文化的幾省。這也是一個大原因。”

    有意思的是,胡適在他的《漫遊的感想》談到了麻將。

    “前幾年,麻將牌忽然行到海外,成爲出口貨的一宗。歐洲與美洲的社會里,很有許多人學打麻將的;後來日本也傳染到了。有一個時期,麻將竟成了西洋社會里最時髦的一種遊戲:俱樂部裏差不多桌桌都是麻將,書店裏出了許多種研究麻將的小冊子,中國留學生沒有錢的可以靠教麻將喫飯掙錢。歐美人竟發了麻將狂熱了。

    “誰也夢想不到東方文明徵服西洋的先鋒隊卻是那一百三十六個麻將軍!

    “這回我從西伯利亞到歐洲,從歐洲到美洲,從美洲到日本,十個月之中,只有一次在日本京都的一個俱樂部裏看見有人打麻將牌。在歐美簡直看不見麻將了。我曾問過歐洲和美國的朋友,他們說:“婦女俱樂部裏,偶然還可以看見一桌兩桌打麻將的,但那是很少的事了。”我在美國人家裏,也常看見麻將牌盒子——雕刻裝潢很精緻的——陳列在室內,有時一家竟有兩三副的。但從不見主人主婦談起麻將;他們從不向我這位麻將國的代表請教此中的玄妙!麻將在西洋已成了架上的古玩了;麻將的狂熱已退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