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566章 胡適的《四十自述》
    1930年,是胡適來到這個世界的第40個年頭。按中國的傳統算法,他當算是40歲的人了。這年6月,他開始爲自己寫自傳——《四十自述》。

    胡適從小喜歡記古人嘉言懿行的文字。兒時讀朱熹的《小學》,那裏面記載的幾個可愛人物,如汲黯、陶淵明等,使他數十年而不忘,這使他從中悟出了傳記文學有的價值。

    青年時代,在中國公學讀書的胡適,便開始創作傳記文章,《競業旬報》上曾發表過他最早寫的《中國第一偉人楊斯盛傳》和《中國愛國女傑王昭君傳》。留美時寫過《康南爾君傳》。回國以後,更寫了不少今人古人的傳記和年譜。

    胡適之所以重視傳記文學,首要的應該是着眼傳記文學感化教育功能。他常常慨嘆中國傳記文學太不發達,也是基於這種認識。他曾分析過我國教育培養人才方面的六種缺陷,其中的一項便是傳記文學太貧乏了,雖偶有偉大的人物,而其人格風範皆不能成爲多數人的讀物。

    他對比西洋教育的長處,也是六種,其中的一項便正是“傳記文學特別發達”,而且多能寫生傳神,又纖細詳盡,能夠成爲後人學習效法的榜樣。

    每個人的成長和生活經歷都不會是孤立的,都會伴隨着他的成長和生活的環境,寫個人自傳不可避免要寫他所經歷的社會環境,這也就把真實的歷史留下。

    因此,胡適下決心大力提倡傳記文學,他多次勸過一些朋友(例如林長民、梁啓超、蔡元培等等)做自傳,但都沒有見到效果。或許他寫《四十自述》,也是爲了率先垂範身體力行。

    因爲,在談到他自己的《四十自述時,??他說過:“我們赤裸裸的敘述我們少年時代的瑣碎生活,爲的是希望社會上做過一番事業的人也會赤裸裸的記載他們的生活,給史家做材料,給文學開生路。”

    他原計劃把四十年的生活劃爲三段(留學之前??1891-1910,留學期間??1910-1917,歸國之後??1917-1931),但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使得這個計劃推遲,而最終因爲出國而中斷了傳記的書寫。《四十自述》僅用六篇文章記敘了第一段的生活,僅用了一篇“附錄”附上了“文學革命的開始”。

    傳記的最重要條件是紀實傳真,而我們中國的文人卻最缺乏說老實話的習慣。對於政治有忌諱,對於時人有忌諱,對於死者本人也有忌諱。聖人作史,尚且有什麼爲尊者諱,爲親者諱,爲賢者諱的謬例,何況普通的人們呢!故幾千年的傳記文章,不是失於諛頌,便是失於詆誣,同爲忌諱,也就不能紀實傳真。

    鑑於此,胡適有針對性的提出了傳記文學“紀實傳真”的原則與要求。他認爲,真實性是傳記文學最重要的條件,一定要說老實話,既不可諛頌,亦絕不應詆誣,而要能寫出傳主的“實在身份,實在神情,實在口吻”。

    對於近代中國的一些重要歷史人物,胡適認爲都應該寫傳記,而且應該有寫生傳神的大手筆來記載他們的生平,用繡花針的細密工夫來搜求考證他們的事實,用大刀闊斧的遠大識見來評判他們在歷史上的地位。

    在他看來,所謂“寫生傳神的手筆”,“細密的考證工夫”,“遠大的識見”,這三項加上說老實話,不諛不誣,便可以概括古人所謂良史的“才、學、識、德”,是對傳記文學作者的全面要求。缺了其中的任何一項,都不能算一個好的傳記作者,也難以寫出好的傳記作品來。

    胡適當然是對的,筆者在自己的另一篇文章說過,你可以頌揚秦始皇爲千古一帝,也可以怒罵他爲一介暴君,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把真實的歷史留下,就不妨礙後人站在更高的歷史高度,對其進行客觀評價。

    胡適原打算在“謹嚴的歷史敘述”中,進行“小說式的文字”的嘗試。“從這40年中挑出十來個比較有趣味的題目”,用小說式的文字來寫。第一篇寫他父母親的婚事就是這樣,顯然有一些想象虛構的成分。當時曾得到徐志摩的熱烈讚許,胡適自己也高興,誤以爲這是“自傳文學上的一條新路子”。後來,他還是拋棄了這種小說式的寫法,算是迴歸了正道。

    如他自己所說:“我究竟是一個受史學訓練深於文學訓練的人,寫完了第一篇,寫到了自己的幼年生活,就不知不覺的拋棄了小說的體裁,回到了謹嚴的歷史敘述的老路上去了。”

    三歲的胡適認得近一千個字,三歲的胡適失去了父親,三歲的胡適進入學堂,開始了《九年的家鄉教育》。在這一篇文字裏,我們會看到有三種主要的力量參與了胡適的成長:一是儒學的人生信條與倫理傳統,主要依據着其父親所編的兩本書與學堂中的儒家經典;二是“笑話書”(即小說,“包括彈詞,傳奇,以及筆記小說在內”),使他“得了不少白話散文的訓練”與“把文字弄通順了”;三是他母親的影響——“如果我學得了一絲一毫的好脾氣,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接人待物的和氣,如果我能寬恕人,體諒人——我都感謝我的慈母。”

    《從拜神到無神》揭示的是這樣的矛盾:程朱理學與神佛迷信;前者提倡“格物窮理”,教人“即物而窮其理”;後者令人迷信神佛地獄,陷入宗教形式而求神靈庇佑。

    朱子《小學》“形既朽滅,神亦飄散”一段話,《資治通鑑》中記範縝《神滅論》“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也”一段話,讓胡適相信:“我不知不覺的成了一個無鬼無神的人”。範縝與人論辯的話,動搖了胡適家中女眷所薰染的“佛教的果報輪迴說”。經過這樣的思想解放,胡適不再怕地獄與輪迴,不再虔誠拜佛拜神……

    《在上海(一)》和《在上海(二)》寫的是從1904至1908年,胡適在上海求學的經歷。

    在梅溪學堂,胡適寫曾糾正先生的錯誤:“這個'傳曰'是《易經》的《繫辭傳》,不是《左傳》”;根據先生出的題“孝弟說”而“勉強寫了一百多字”,“一天之中升了四班”(進學時是第五班);僅幾個月,他從一個全不懂得上海話的“鄉下人”升爲頭班學生,到後來還成了學堂選派去參加上海道衙門考試的四名佼佼者之一。

    在這一時期,很重要的幾件事是:他某次作文被命題《原日本之所由強》;煽動革命的思想有很強的號召力,鄒容《革命軍》的傳抄;日俄戰爭爆發,“這時候中國的輿論和民衆心理都表同情於日本,都痛恨俄國,又都痛恨清政府的宣告中立”。

    在澄衷學堂,嚴復譯的《天演論》風行全國,胡適的“適”即是出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梁啓超的《新民說》與《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震盪感動”了胡適,後一書留給胡適的“失望”感促使他有了補作中國哲學史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