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民國風雲人物演義 >第609章 考據癖
    唐德剛說:“如果遊行之後,大旗捲起,那麼胡適之那幾本破書,實在不值幾文。所以我們如果把胡適看成個單純的學者,那他便一無是處。連做個《水經注》專家,他也當之有愧。”

    聽了這樣的話,如果有誰說,唐德剛打心眼裏看不起胡適,那他肯定是錯了。其實唐德剛對胡適的評價,不是一般的高。

    1977年,唐德剛《胡適雜憶》中對胡適的評價是“當代的第一人”:

    “胡適之先生的了不起之處,便是他原是我國新文化運動的開山宗師,但是經過五十年之考驗,他既未流於偏激,亦未落伍。始終一貫地保持了他那不偏不倚的中流砥柱的地位。……開風氣之先,據杏壇之首;實事求是,表率羣倫,把我們古老的文明,導向現代化之路。

    “熟讀近百年中國文化史,羣賢互比,我還是覺得胡老師是當代的第一人!”

    1987年,唐德剛在《胡適時代,捲土重來——胡適先生逝世廿五週年紀念演講會講稿》中,稱胡適是中國的“自由神像”:

    “由於胡適的倡導,胡適的堅持,胡適的執拗,終於我們東方也有了一座自由神像,在神像上點火的代有其人,而讓人頂禮膜拜的卻永遠是這座神像。這神像高舉火炬提出四大號召:(一)言必有據的“科學”方法;(二)以“人權”以“健康的個人主義”和多黨的議會政治和社會生活方式爲基礎的“民主”政治;(三)反對流血革命,安心於一點一滴改革實踐求真理的“實驗主義”;(四)以富強康樂的“美國模式”爲今後改革的目標。

    簡單地說,就是他所謂胡適的四大信仰:科學,民主,實驗主義,美國模式。再簡單一點說,就是民主與科學。這是說胡適劃時代的基本思想,也是他爲中國指明的方向,現代化的方向。他說五四所開創的時代可以說是“胡適時代”。他看到大陸思想解放,臺灣解除戒嚴,所以說,“胡適時代”捲土重來了!

    “1990年,唐德剛在《胡適的歷史地位與歷史作用》,又有了新的說法,說胡適是中國古往今來的百位文化偉人之一。

    他說:“近百年來現代西方各種新制度的挑戰之下,我們傳統中國那套老生活方式搞不下去了。我需要一個適合“現代”的新的民族意識,和一個嶄新的生活方式。在尋覓這個新意識、新方式的無數賢達之中,適之先生實在是一位最全面,也最有成績的,繼往開來的大師。因此這個“胡適的幽靈”,今日還在海峽兩岸,大顯其聖。他也是今日斯民所仰,惡魔所懼的最大神靈。對這座偶像,我們應該焚香頂禮到底。”

    他特別強調,中國因爲沒有上帝,所以“聖賢”的作用特別重要,他們的思想對民族文化影響最爲深遠。這也就是:“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在唐德剛看來,在這個世界走向中國,中國走向世界的大時代,最能繼往開來的正是“充分世界化”的胡適之,不是別人。

    1950年4月29日,胡適的老朋友、北平輔仁大學校長陳垣教授,寫了一封公開信給胡適。信中介紹解放後北京各學校和學術界的情況,“很誠摯的”勸告胡適“正視現實”“幡然覺悟”,“回到新青年的行列中來”,批判“過去所有的學識,拿來爲廣大的人民服務”。

    這封信最先刊登在5月11日《人民日報》上,不久,又轉載於香港報紙,6月間便有英文譯本傳到各地。

    胡適得讀以後,引發了“考據癖”,考來考去,陳垣“從來不寫白話文”,信中有關書信日期又有錯誤,故斷言此信百分之一百是別人借用陳垣的名義假造的。於是1950年1月9日,胡適作《共產黨統治下決沒有自由——跋所謂〈陳垣給胡適的一封公開信〉》,發表在臺北的《自由中國》上。

    胡適此文全文如下;

    在民國卅八年五月裏,香港的供饞擋報紙上,登出了一封所謂“北平輔仁大學校長陳垣給胡適的公開信”。

    在六月裏,這封信的英文譯本也在香港傳到各地。

    這幾個月以來,這封“公開信”時常被供饞擋人或他們的同路人引用。

    引用最多的是其中的這一段:“你說‘決無字油’嗎

    我現在親眼看到人民在字油的生活着,青年們字油的學習着,討論着,教授們字油的研究着。

    要肯定的說,只有在這解放區裏纔有真正的字油。

    我在海外看見報紙轉載的這封“公開信”,我忍不住嘆口氣說:“可憐我的老朋友陳垣先生,現在已沒有不說話的字油了

    有許多朋友來問我:這封“公開信”真是陳垣先生寫的嗎

    我的答覆是:這信的文字是很漂亮的白話文;陳垣從來不寫白話文,也決寫不出這樣漂亮的白話文:所以在文字方面,這封信完全不是陳垣先生自己寫的;百分之一百是別人用他的姓名假造的。

    試看我引在前面的那一段裏,有這些句子:“人民在字油的生活着”、“青年們字油的學習着,討論着”、“教授們字油的研究着”,這封信,還有同類的句子:“青年的學生們卻用行動告訴了我,他們在等待着光明,他們在迎接着新的社會。

    又有:“新生力量已經成長,正在摧毀着舊的社會制度。

    陳垣先生決不會用這種“在生活着”、“在等待着”、“在迎接着”、“在摧毀着”的新語法,他更不會說“學生們都用行動告訴了我”一類外國化的語法。

    陳垣先生的着作,我完全讀過。

    我身邊還有他前年去年寫給我的幾封信。

    我認識他的文字,所以我敢斷定他決不會說“用行動告訴了我”、“記憶清楚的告訴我”一類的新語法。

    他也決不會說這樣的句子:“你並且肯定了我們舊治學方法。要肯定的說,只有在這解放區裏纔有真正的字油。”

    陳垣先生若能這樣運用“肯定”一類的新字典新結構,那麼我就真不能不佩服他老人家“學習“的神速了。

    所以我說,從文字的方面來看,這封信的白話文是我的老友陳垣先生從來不會寫的,完全是別人冒用他的姓名寫的。

    但是,從內容的方面看來,我不能不承認這封信裏的材料有百分之十左右很像是根據陳垣先生的一封信。

    最明白的是這信的第一段:“去年十二月十三夜得到你臨行前的一封信,討論楊惺吾鄰蘇老人年譜中的問題,信末說:‘夜寫此短信,中間被電話打斷六次之多,將來不知何時纔有從容治學的福氣了’接到這封信時,圍城已很緊張,看報上說你已經乘飛機南下了。真使我覺得無限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