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權當然不可能連親兒子也一併毒殺。
他放棄了在酒菜中投毒,但也當然沒有放棄這場謀殺,他根本就不相信周途疏會離開,因爲如果周途疏離開,就再也不能回到天子左右——即便是天子剷除了周全黨,告之天下所謂的男色惑主、社稷必崩是周全等人操縱散佈的惡議,如此一來就更不能暴露天子本好男風的癖異,周途疏在風波鬧生時辭官,等塵埃落定時回朝,無疑是個仍會引起朝野質疑的紕漏。
他要活命,就永遠別想着再回來。
但就算周途疏願意,天子會接受這樣的結果麼?
所以司馬權根本沒想過放周途疏生路。
不能把兒子一齊毒殺,但可以把兒子一齊迷暈,等兩人“大醉”,就是他下手之時。
於是乎這晚司馬修的院子外,冒着涼風冷雨,陰暗處埋伏着殺手,眼睛無不盯着那扇輕掩的院門。
一個婢女終於拉開了門。
迷藥生效了,小樓裏飲談的兩個人都已陷入昏睡。
領頭的殺手振作了一下精神——他身手雖好,體格健壯,但大晚上的淋這麼久的雨吹這麼久的風,感覺當然不算美妙,現在終於可以動手了,趕緊把人殺了後毀屍滅跡,他們也能喝一壺燙暖的酒,飽食一餐。
殺手本也不需要太多,對付一個昏睡的人,三、五個綽綽有餘,只是處理屍首得費點功夫,要不然一人足矣。
推開小樓的門,卻只見一人伏在桌子上昏睡,殺手已經察覺不妙了,脖子上便覺一涼。
司馬修的長劍架在了自家老爹的心腹脖子上,脣角高高翹起:“別動手了,去通知阿父吧,讓阿父來一趟此處,我有話說。”
殺手:……
司馬權終於是氣急敗壞地衝進了兒子的院子,他甚至都沒顧上披戴遮風擋雨的行頭,淋着已經越顯疾重的雨勢過來,身上一陣熱一陣冷的,還走了兩腳泥水,怎麼看怎麼有些狼狽。
司馬修卻氣定神閒還在喝酒,他已經把周途疏扶去一旁的軟榻上,還很貼心的把一張毛氈搭在昏睡的人身上,他身邊被司馬權買通,在香爐里加了迷香的婢女並沒有受到任何呵斥,但現在卻滿臉蒼白的跪在一旁,求饒的話都不敢說。
“滾出去。”司馬修先發話,帶着笑。
“三郎,這是你姑姑的囑令!”司馬權外強中乾的搬出太妃來。
司馬修只是又笑了一笑:“我知道啊,不過阿父,今日我請歧生來此並沒有掩人耳目,也就是說外頭那些探子看得清清楚楚,歧生是被我請來,要是歧生沒能毫髮無損的從我們家回去,周全肯定明白來龍去脈,而且……怎麼辦呢,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歧生和我有交情了,日後他但凡發生意外,都會授周全以話柄。”
“你!!!”司馬權氣得淋溼都頭髮都險些被怒火蒸乾了。
司馬修終於覺得自己也應當嚴肅一些:“我好男風不是什麼祕密,所以與歧生交好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反而周全發覺我與歧生交好,他還會打消猜疑。”
事已至此,司馬權還能說什麼呢?
只能是拂袖而去。
周途疏也就是一笑而已。
“歧生昨日其實也在猜疑吧?”司馬修問。
“隱隱覺得有點蹊蹺。”
“那你還敢隨我來?”
“太妃是爲官家着想。”周途疏神色已經完全恢復了淡然:“途疏生死不值一提,只要官家無損。”
真是個癡情的人……司馬修反而半天不語,他只是一口口地喝着酒,是的,他今日一大早就開始飲酒了。
“三郎又何苦爲了我,違逆太妃與令尊。”
“我們這樣的人太少了。”司馬修晃了晃酒盞,酒盞裏的虛影也在晃動:“爲了一個人能不顧所有,還不求回報的,哪怕是他們辜負了咱們,咱們照樣跟他們同生共死,有時候我看着歧生如此對待二哥,就覺得我至少還不算太孤獨。這就是……惺惺相惜吧。”
周途疏也忽生了幾分怔忡。
當時少年,未識情滋味,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愛慕上一個男子,那時的他牢記的是母親的教囑,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借靠家族的助力爭求功名,父親愛惜母親愛惜他和妹妹,但只能是暗中與他們來往,他不能姓龔,更加不能告訴世人他的外家是蘭陵周氏。
他對前途是茫然的,因爲他其實一點也不想入仕。
因爲就算爭求得功名,他還是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着啊,他永遠只能躲在虛假的出身底下,無數次的向人重複“先父早亡”。
起先認識二郎,他並不知二郎是皇子,是魏王,他只知道二郎是個莫測的人,但對他極其的溫柔,有時候他能感應二郎顯然的慾望,二郎的強勢與熱情漸漸才讓他迷亂。
他生命裏的人一直都是簡單的,他從沒感受過什麼人對他產生如此強烈的企圖心。
他是被二郎一步步拉上了這條道路,這條道路上只有他與二郎並肩共程,漸漸的生命裏彷彿就只有這麼個人了,二郎想讓他做什麼,二郎想讓他怎麼做,二郎就算不是天下人的九五至尊,卻早就主宰着他的生命,他的一切悲和喜。
可前途於他而言,仍然是茫然的,如果有一天二郎放開了他的手,他就會因爲迷路而停止。
“昨日之事,不能告訴官家。”周途疏難得拿回主張。
“當然。”司馬修還在晃酒盞:“我們誰都不想二哥記恨姑姑。不過歧生,離開的事你更加不用想了,這個時候二哥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你站在他的身邊,而且你心裏必須得有所準備,我們的敵人恐怕不僅是周太后和周全,我們真正的敵人要比他們厲害百倍,這個人也在二哥左右,如果我們不能剷除他,二哥遲早還會陷入險境。”
周途疏蹙了蹙眉,他顯然不知司馬修所說的強敵是誰。
“晏遲,晏無端。”
“晏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