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大早上就先到了江月苑,這是位於寶佑橋左近的一處遊苑,苑裏建有高樓,既能賞大片的湖光泛瀾,又能賞寶佑橋的全貌。所以這處遊苑自來便是富貴人家在外聚會的首選,因爲格外搶手,所以賃金不菲,但芳期毫不奇怪晏遲有把江月苑包賃下來的能耐。
她今天帶的幾個幫廚,並不是相邸僕婦,還是找溫大娘借的人手。
堂堂相邸千金,竟爲外男下廚,傳出去絕非光彩事,比起自家僕婦,芳期更加信任溫大娘的家人能替她守口如瓶。
且這些人,也不會有興趣探問芳期今日來江月苑見誰。
因着辛遠聲厭恨奢侈,芳期今日完全沒有打算做鵪子水晶膾、洗手蟹一類的大菜,她準備的主菜是辛遠聲據說十分愛喫的雞。
一整隻雞。
將劏好的雞洗淨,將雞腸雞肝等等內臟取出,交僕婦清洗,那是芳期準備另做的一道菜。
整雞帶骨切丁,加鹽、料酒醃製片刻,入油鍋把雞肉炸得酥黃。
鍋置火上,下油燒至七成熱,下雞肉炒熟。
而後再將幹辣椒,用少許熱油炒至棕紅色,下川椒炒香,加姜、蒜,又加入豆瓣醬,把雞肉下鍋,烹入料酒,加鹽、砂糖、胡椒、醋、烹入少許高湯,使雞肉稍許回軟,再加入蔥段,出鍋告成。
這道菜,芳期只是在腦中見過圖像,是一大盆辣椒幾乎把雞丁掩埋,但芳期今日沒有加這麼多幹辣椒,現而今還不到時令栽植第二批辣椒,她有點捨不得。
而後再做雞雜,芳期打算自創一道涼粉拌雞雜。
涼粉主材用的是豌豆,已經現成做好的,把晶瑩剔透口感鮮嫩的豌豆水晶粉切丁,入黑瓷碗,又再將洗淨的內臟如雞胗、雞肝等均切薄片,雞腸切成段,加胡椒,鹽,少許料酒醃製。姜蔥切粒,加水煮一陣,使姜蔥味滲入水中,把姜蔥粒濾出,將雞雜放姜蔥水裏煮熟,盛出放涼。
再將煮熟又放涼的雞雜鋪在水晶粉上,加辣椒油等等調料拌好,再灑上蔥花就好了。
湯準備的就是鮮魚湯。
又做一道火腿燴豆腐,藕丁蓮子,幹炸響鈴,芳期就準備好了今日中午的所有菜餚。
樣樣都是家常菜,百姓餐桌上也是常見的……除了辣椒。
她這回可連雞內臟都沒有浪費,總不至於犯辛大郎的忌諱了吧。
可對於晏遲而言,辣椒炒雞他是沒有喫過的,應當也不會嫌棄太普通。
菜餚一樣樣地端上去,辛遠聲一見辣椒,心裏當然會覺得詫異,晏遲一見辣椒,也是把眉頭挑了又挑。他已經猜到今日的江月苑裏,恐怕會有一位不速之客了。
“覃三娘說自己廚藝出衆時,我還以爲她在說大話,看見這一桌子菜才知道是我犯了成見啊。”
“遠聲何時結識了相邸的小娘子?”
“我上哪結識去?都是託了無端,纔有今日口福。”辛遠聲看着晏遲:“覃三娘說她開罪了你,我着實想不出她一個閨閣女子,做了多大件事才值得你針對她斤斤計較,我不強求無端你退讓,但人家一個小娘子,辛辛苦苦操持了這麼桌子菜,我瞅着,用的食材雖是普通,但看上去竟比多少大宴名菜還要不一般,你們的恩怨飯後你們兩個談,但總歸得先邀今日的功臣和我們一同享用美食吧。”
辛遠聲一聽,不得了,這怨仇貌似結得有點死啊。
芳期被請到了飯桌邊,但看見的仍是晏遲冷冰冰的一張臉,好在是辛大郎的臉很有溫度,她也就不至於如坐鍼氈了。她詳細的解釋了辣椒的來歷,但當然還是巴林馮番僧那套說辭,沒有被辛遠聲質疑,但芳期總覺得晏遲已經看穿了她的謊話。
“辣椒能讓普通的食材具有非同一般的風味,而且乃土中所長,可以栽培,不同於那等生命之物,取之則少,且得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採辦輸送……我寄望於三娘日後栽培出來,能夠造福更多百姓。”辛遠聲說到這裏,又衝晏遲一笑:“晏無端,你那舊疾,得多靠辛辣之物,常食辣椒,對你的身體大有益處,我覺着你更該感激覃小娘子纔是。”
什麼舊疾?芳期驚異的看了一眼晏遲,這人真有舊疾麼?
“我的舊疾只需要常食川椒、姜芥足矣,犯不着再多此一種。”晏遲冷冷掃了芳期一眼,先擲杯:“遠場 ,我看覃三娘已經酒足飯飽了,我今日看你情面,就和她再論一回是非,你先走開逛逛吧,一盞茶時間足夠了。”
這樑子看來是真結得非常人能解啊。
辛遠聲再把兩人分別看了幾眼,搖了搖頭,踱下此座高樓。
芳期並不覺得自己酒足飯飽了,她連鮮魚湯都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
但一頓的酒足飯飽,當然沒有一生的酒足飯飽重要。
芳期見晏遲已經走到了窗邊,頓時也不再留念一桌子美味佳餚了。
她也緩緩到了窗邊,猝不及防地,一大片帶着寶祐橋的西湖美景就迎面撲來。
芳期從前還沒有來過江月苑,而如今登臨江月樓,她才真切意識到江月苑爲何“炙手可熱”,隨口就道:“今日是託了晏三郎的福,又才能見此大好風景,所以……”所以如果晏郎日後要辣椒,保證分文不取按量奉上。
但所以之後的話芳期沒來得及說出口。
“你不是託我的福,今天是辛遠聲作東,要換我作東,你今天進不了江月苑的大門。”
“辛大郎忌鋪張,便是今日東道主,應當也只限餚饌,今日聚會定在江月苑,應當不是辛大郎的決定,所以我能再和晏三郎見面,是託辛大郎的福,但能看這窗外的一片美景,的確是託晏三郎的福。”芳期把話說完後,才翻然悔悟自己這番話與其說是恭維,還不如說是和晏三郎擡槓。
她真是忍不住的就想擡槓要怎麼辦?
果然就聽晏遲一聲冷笑:“所以說你自以爲是,江月苑一定要重金才能租賃麼?你連江月苑主是何身份都沒鬧清,就敢說這麼荒唐可笑的論斷。覃芳期,我就直接喊你姓名了。”
芳期:……
你給我反對的機會沒?
“你數番示好,無非是還想利用我,你想讓我替你做什麼呢?對付辜負你生母,從來不把你放在眼裏的生父?你想借我之手,打擊你的生父嫡母?你真是太猖狂了,以爲仗着點小聰明就能操縱旁人做你的傀儡?誰給你這樣的自信,徐明溪麼?我敢說,無論是你還是徐明溪,都不知道莫須有是什麼事件!你是女子,我不和你計較,但我不會放過徐明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