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申氏因爲她家丈夫這回舍了一大筆銀絹,終於得獲實職,大覺臉上更有光芒十丈,脊骨再添百寸金鋼。且她家丈夫也的確獲得了一張邀帖,書明可帶家眷子侄赴會,張申氏又哪能想到她在相邸的二門前落轎,非但沒有僕婦殷勤相迎,居然還被攔在門外!
說什麼大夫人有話,不讓她再踏進相邸大門!
張申氏本就長着根直腸子,受到這麼大的鄙辱,指着僕婦鼻子就罵開了——
“狗仗人勢的東西,我來的是覃相邸又不是王家,你家大夫人在我身上討不到好處埋怨了幾句,你這僕婦就敢拿着雞毛當令箭了?我外子,拿着的是覃相公親自讓人送來的邀帖,外子小犬都已被款待,你竟然敢攔着不讓我進門?這還是大門嗎?大夫人要真有本事,就在相邸大門拴看門犬,只敢在二門口拴是何道理!”
要說來,雖然覃遜的邀帖上寫明瞭可帶家眷,但若非趨奉的黨徒,實則這樣的場合誰也不至於當真拖家帶口前來赴請,又覃遜今日主要是爲請晏遲一會,所以邀帖並沒有廣發,黨徒只給了彭儉孝和張久生各自一張,這也是因爲彭儉孝這段時間出了許多力氣,張久生這段時間出了不少錢財的緣故。
偏彭何氏四處中傷芳期,事又沒辦成,覃遜一怒之下就敲打了彭儉孝幾句,彭儉孝也驚覺宰執公竟然對大婦長媳心生不滿了,故而便告誡彭何氏這一段莫往相邸內宅跑,他今日雖說帶着兒子彭子瞻來赴請,卻並沒有讓內眷出席。
也就是說,內眷只有張申氏一位。
所以看門的僕嫗纔敢拉着王夫人這面虎皮,直接給張申氏難堪,橫豎是落不到外人眼裏。
又怎知,這時相邸的內宅門外,還真站着一個看客。
且還是貴客。
晏遲爲外男,本不應出現在相邸內宅門口,怎知今日老夫人說了想見一見這位“後起之秀”,於是乎就讓人請晏遲入內宅一見,說到底還是爲了本家侄孫女的終生大事,想着讓晏遲更增一層印象——高家的女兒,可比覃芳期要金尊玉貴多了。
所以晏遲就正趕上看這場笑話。
他真的快忍俊不住了。
張申氏不過一介商賈妻,卻敢直接在相邸二門前罵那王氏佔不着便宜就惱羞成怒,足見覃三娘這黃毛丫頭在嫡母的打擊下,並非毫無還手之力,至少覃遜手下的黨徒,已經對王氏不以爲然了。
那他是幫一把黃毛丫頭還是幫一把黃毛丫頭呢?
他好像從來都是幫親不幫理,連他都心生欽服的人,王氏這蠢婦竟敢一口一聲賤妓,那他豈不成了個賤妓的擁躉?恩,是該幫黃毛丫頭一把,往王氏臉上踩一腳。
晏遲往前走,摸出一枚銀幣,丟給尚還趾高氣揚的僕婦。
在場中人:……
完全不明白晏三郎是什麼意思,只是那莫名被銀幣“砸中”的僕婦,好半天才喜笑顏開。
直到冠春園,晏遲被請進了廳堂,耐着性子聽老夫人寒喧幾句,又直到聽聞——
“據說晏郎當日在成都,曾與老身表兄有過一面之緣……”
“上回確然多得高公款待,只是這回晏某獲覃相公邀請,心中卻七上八下忐忑難安。”
這話十分地清奇,別說老夫人,就連王夫人和李夫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二門外的爭端,還沒鬧騰進冠春園來。
晏遲看着王夫人,“賜”她一個微笑:“因爲晏某着實不知相邸的規矩,不清楚要是不先行賄王夫人,竟難入相邸的內宅門,早前雖聽聞了,奈何晏某身上並無準備銅幣,更無銀兩金錠一類賄資,所以只好將御造恩賜的一枚銀幣用作賄資了,本是晏某隨身攜帶無聊時常常把玩之物,不適合予人,所以,待晏某改日另備賄資,再贖回這枚銀幣吧。”
說起來銀幣雖是御造恩賜,但着實不算珍貴,新歲及上元佳節,皇城樓上都有內臣撒發,引起平民哄搶,既熱鬧又顯恩德,不少平民家中況怕都拿得出,更何況堂堂相邸。
用一枚銀幣行賄王夫人,這是晏遲表示的輕鄙。
但王夫人卻沒有閒心關注這言外之意,她又窘又怒,眉毛差點沒飛起三尺高:“晏郎這話何意?”
受令於老夫人,相請晏遲來冠春園的僕嫗這時卻知道了“晏郎這話何意”,險些沒被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把早先一場爭端給稟明瞭。
王夫人如遭雷擊,只覺啞巴喫黃蓮有苦說不出。
不再讓張申氏進門的話確然是她的發號施令,是因她怎麼也沒想到今日既爲翁爹設宴,那蠢僕嫗卻不知變通,仍把她的話奉爲金科玉律,偏偏還被……晏遲耳聞目睹!!!
可這晏遲,豎子也太狂妄,明明與他無關,他卻藉機對自己冷嘲熱諷!
但王夫人敢指責晏遲麼?
她的怒火被老夫人的怒目生生給壓實了。
“小婦快去看看,是哪個僕嫗因爲財迷心竅,公然竟衝賓客索賄!”老夫人也只能讓僕嫗背黑鍋。
李夫人忍笑忍得腿肚子幾乎沒抽筋,待出了冠春園,到底是先找個僻靜地兒扶着樹先笑了一陣。
在她看來,不管王氏還是高家那丫頭在晏三郎面前,可都討不着好,怕是就連家裏這位老祖宗,晏三郎都壓根沒放在眼裏呢,倒是三娘……翁爹既覺三娘有望籠絡晏遲,怎會是無的放矢?
李夫人可惜被支走了,沒繼續目睹接下來的一場尷尬。
老夫人:“讓晏郎見笑了,門房的幾個僕婦是新僱的,並未來得及調教。”
這是敷衍的話,但沒有哪個明白人聽了這話後還會不依不饒,老夫人幾乎打算轉移話題了。
“晏某又不是傻子,還看不出究竟是王夫人貪財還是僕婦失教。”
老夫人:……
王夫人:!!!
“高公的情誼歸情誼,但高公雖與老夫人乃表兄妹,彷彿同王夫人並不直接相關吧,王夫人對晏某,可沒有毫釐恩義。”晏遲笑容“賜”過了,這時毫不掩飾滿臉的鄙夷:“王棣、王林,甘爲遼人走狗,足見王氏一門仕林風骨早已蕩然無存,要說來王夫人對越國公夫人、鄭國公夫人奴顏卑膝並不多麼值得驚詫,畢竟手足兄弟既甘爲狗畜,王夫人與狗畜乃一母同胞怎會獨異?這也本與晏某無關,犯不着搭理,只是王夫人打算利用高小娘子擺控晏某,晏某就不得不告誡一句夫人,千萬不要自不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