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鄴算是最後一個到的,一進屋見竟也坐了大半桌的人了,他微微一怔,心裏竟是冒出一個念頭來:不知不覺,他也算是姬妾衆多了。從最開始的紅蕖桃枝,再加上劉氏,靜靈,古玉芝,陶君蘭,竟是有六個之多。
可笑的是,今兒最該來的卻是沒來。來的,都是他不喜的。桃枝和紅蕖自不必說,劉氏和古玉芝更不必說,在這裏坐着的五個人裏頭,與他最有情分的,也就是靜靈了。畢竟伺候了那麼多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是情分有是有,要說喜歡……
李鄴看了一圈,最後從容的在主位上坐下了。隨後又道:“靜靈,我手不方便,你替我佈菜罷。”
靜靈又驚又喜,幾乎是看了李鄴好幾眼,纔回過神來,忙起身站在了李鄴身後。這個時候,李鄴讓她佈菜,非但不是不給她臉面,反而是太給她臉面了。這份殊榮,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
不過很快靜靈就又平息了那股子歡喜,因爲她想起了陶君蘭。若是陶君蘭在,只怕李鄴誰也不會叫,最多就叫個丫頭在旁邊站着。且甚至,怕是看都不會看她們一眼。之所以這樣給她臉面,只怕也是李鄴知道了她幫了陶君蘭罷?
有了這樣的認知,靜靈自然也就沒有多餘的歡喜,平平靜靜的,淡淡然然的。甚至隱隱的,覺得有些疲倦。不過,畢竟伺候了李鄴那麼多年,即便是不那麼全心全意一門心思的想要伺候得如何好,一上手感覺也是在的,和李鄴也算默契。
感覺到靜靈平靜淡然的心態,李鄴倒是忍不住看了靜靈一眼。
不過,靜靈卻是沒看見。
酒過三巡,劉氏用帕子按了按脣角,這纔開口言道:“不知王爺打算怎麼安排姜小姐。”
李鄴咀嚼的動作頓時一僵,隨後冷冷的掃了劉氏一眼。
劉氏絲毫不懼,目光仍是緊緊黏在李鄴面上。
靜靈看了一眼李鄴的神色,想了想大着膽子問了一聲:“不知王妃說的姜小姐,指的是誰?”莫名其妙冒出來一個姜小姐,還問李鄴打算怎麼安排,怎麼看都不像是好事。尤其是李鄴的臉色……即便是在李鄴身邊多年,靜靈此時依舊看不出李鄴的情緒是喜是怒。不過憑直覺來看,怕是不會是歡喜就是了。
既然作爲最高兩個主子都放下了筷子,其他人自然也都沒敢再喫下去,都不約而同的將筷子放下了。然後看着劉氏或者李鄴,一個個的掩飾不住好奇。
顯然,這位還未曾露面過的“姜小姐”已經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關注。
見李鄴沒有反應,劉氏垂下眼皮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色來,半晌後才緩緩道:“按說是該將姜小姐送進宮中去的。可是我問過姜小姐,她卻是不肯,還說她已經是王爺的人,哪裏都不去。王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李鄴攏在袖子裏的手,頓時攥緊了,目光凌厲的看住了劉氏。脣緊緊抿着,幾乎成了一條直線。他不是看不出劉氏的意思——劉氏這是在逼他。而且,頗有些奚落的意思。明知道他口不能言,還如此句句逼問,不是欺負他又是什麼?可惜的是,周意讓他派出去辦事兒,王如也放了假,他這會子竟是沒有一個貼心的人在身邊。
李鄴看了靜靈一眼。手指在桌下做了一個寫字的動作。
靜靈頓時就明白過來,側頭去吩咐丫頭:“去取筆墨來。”
劉氏微微一笑,似是故意:“呀,我竟是忘了這一茬了。王爺不會說話。”
這句話,無異於是在傷口上又灑了一把鹽。李鄴再掩不住暴怒,冷冷的瞪了一眼劉氏,也不等什麼了,起身便走。劉氏絕對是故意的。他瞧見了她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的不屑和瞧不起。
李鄴只覺得胸腔裏有一把怒火在燒。他不喜歡劉氏是一回事兒,可劉氏畢竟是他名義上的正妃。他的髮妻。劉氏這般赤裸裸的挑釁和輕蔑,着實讓他無法容忍。即便是意再告訴自己不必在意,可是他還是禁不住怒火中燒了。
一想到是這麼一個瞧不起自己的人佔據了自己正
妃的位置,他就覺得心裏憋屈得慌。一想到他喜歡的女子,甚至只能被這樣的人壓在下面,忍辱負重,他就覺得屈辱,就覺得自己沒用。事實上,他若是不用手段,甚至他連擁有自己喜歡女人的權力都沒有!
李鄴一路疾行,橫衝直撞的進了自己的外書房。推門進去後,他幾乎是按捺不住的便是提起筆來,在桌上那張紙上刷刷刷寫下兩個字:休書。隨後一口氣寫下去:劉氏嫁與吾多載,品行惡劣,言語粗鄙,不敬夫君,不憐妾侍。種種惡行無數,今休之!
一份休書寫下來,他胸中的怒氣好歹總算是平復了些許。卻也僅僅只是些許罷了。一把抓起休書,他此時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將這封休書狠狠的摔在劉氏跟前,讓她回劉家去!
事實上,李鄴也的確是這麼做了。
一屋子的人,眼睜睜的看着李鄴去而復返,然後將一張輕飄飄的紙直接拍在了劉氏面前。所有人都驚住了,呆住了。
唯獨劉氏“呵呵”笑了一聲,不疾不徐的將紙拿起來,甚至還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出了聲。等到休書唸完,所有人更是剛清醒過來又呆住了。屋子裏一時之間噤若寒蟬。誰也沒想到,一向溫和大度的李鄴,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居然會動了休妻的念頭。
再看李鄴,竟是一臉的冰冷,連目光都是如同臘九寒冬的風一樣,凜冽又銳利。透着一股嚴酷。
劉氏卻是絲毫沒有懼怕的樣子,反而擡頭緩緩的對上了李鄴的眼睛,脣角挑起了一絲嘲諷:“王爺看來是真想休了我。好,好,好。”一臉三個好字之後,便是一連串的大笑,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釵橫鬢亂。
其他人都禁不住看住了劉氏,各自覺得心中悚然——劉氏雖然大笑着,可是卻絲毫沒有歡喜之色,反而全都是一股子淒厲和譏誚。
不得不說,劉氏這樣真的太嚇人了。
紫玉也被嚇住,不過她好歹膽大些,上前去扶住劉氏,語氣惶恐道:“王妃這是怎麼了?可別嚇唬奴婢。王妃您別這樣——”
劉氏一把推開了紫玉,霍然起身,目光依舊和李鄴凌厲相對。她一步步的朝着李鄴走過去,一面走,一面高聲問李鄴:“休妻?王爺憑什麼休妻?你不敬髮妻,偏寵側妃,難道還有理由了?李鄴!寵妻滅妾的是你!你憑什麼敢寫這麼一封休書?我不憐妾侍?你問問她們——”
劉氏伸手指着古玉芝等人,聲音拔高几許:“你問問你的這些姬妾,我可虧待過她們?我可給過她們臉色瞧?甚至,我都沒要她們****過來請安!更別提你那個寶貝側妃!我品行惡劣?王爺倒是和我說說,我怎麼個品行惡劣了?我做了什麼壞事了?我怎麼言語粗鄙了?”
劉氏步步緊逼,李鄴卻是巍然不動,只冷冷的帶着厭棄的看着一步步逼過來的劉氏,生生壓抑心中的怒火。若不是顧慮着他不能說話這一層,這會子他倒是真想一句的將劉氏的話駁斥回去!
劉氏這分明就是詭辯!李鄴甚至想立刻叫來周意,讓周意將陶君蘭遇到的那些事情一一和劉氏對質!若那些事情都不算惡毒,什麼纔算惡毒?
“我非但沒有對你的姬妾有任何虧待,甚至我還主動給你納妾!李鄴,反而是你自己不要的!我難道還不夠賢惠?”劉氏無視李鄴的冰冷神色,連連冷笑,繼續顛倒黑白。“李鄴,你喜歡你那個寶貝側妃我沒攔着你,你寵妻滅妾,我也沒埋怨過你!我還有什麼對不住你的!”
李鄴已經懶得再聽了。他想起自己那會子要和劉氏成親的時候,還想過忘記陶君蘭,好好的和劉氏過日子的想法。此時再回想起這個,他只覺得自己傻得可以。
李鄴甚至伸出手去,打算劉氏再靠近過來的時候,就直接將這個猙獰醜陋的女人推開去。他覺得,再多看劉氏一眼,都是一種折磨,都讓他覺得噁心和挫敗。
然而劉氏的一句質問,卻是讓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也是這句話,讓他面對劉氏的步步緊逼開始後退。也正是劉氏的這一句話,讓他忽然就新生愧疚。以至於甚至有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