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塵倒在這片名爲人性之惡的泥潭深處,捂頭蜷縮,低聲呻吟。
以戴格一家爲首的無辜弱小之輩,各種各樣慘遭凌虐的悲慘畫面,以及各種各樣撕心裂肺的哭喊慘叫,宛如滔滔不絕的海洋浪濤,不斷沖刷着青年的大腦,不斷撕裂着青年的心扉。
而他什麼也做不了,並且,什麼也想不出來。
(好痛苦......好難受......)
(這一切......到底......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我究竟應該怎麼做......才能戰勝屠夫.......真正地解救這些受難之人?)
(說到底......如果聖光淨土在沒了聖神之後......人類又將重蹈這些罪惡的話.......)
(那麼,這樣的文明,真的有被守護延續的價值嗎?)
(我到底......是爲了什麼......奮戰來着?)
(我......我......)
(我到底......想要得到......什麼呢?)
伴隨着《人類暴力史》的頁面不斷翻篇,耶塵就像是狂風暴雨之下隨着巨浪瘋狂顛簸的小舟,一邊承受着永不停息的心理煎熬,一邊感受着昏天暗地的迷茫困惑,卻始終咬牙不讓自己徹底地沉淪。
......
不知不覺之間,青年的身軀已是變得一片血肉模糊,到處都是發泄痛苦所留下的痕跡。
......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始終沒有認輸屈服。
......
耶塵就這麼一直留在這片地獄的夾縫。
......
不停痛苦,不停迷茫,不停堅持,不停思考。
......
又是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時間。
血淋淋的肉體,傷了又好,好了又傷,反反覆覆,最終導致內心伸出那股陰寒的氣息逐漸變得強大了起來。
青年橫躺蜷縮,長髮凌亂,緊閉雙目,啃咬手指,宛如一名窩在牆角的發瘋流浪漢。
“呃......呃啊......呃啊啊啊......”
然而,沒過多久,耶塵飽受煎熬的腦海卻是逐漸安靜了下來。
他開始慢慢聽不見加害者的狂笑......
他開始慢慢聽不見受害者的嘶嚎......
他開始慢慢尋回丟失已久的安寧......
於是,青年逐漸停止呻吟,重新睜開血絲遍佈的眼眸,神情茫然地擡頭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的周遭背景如今已是變得一片漆黑。
《人類暴力史》的篇章被暫時掩蓋。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世界就這麼出現在了耶塵的眼前。
遠遠要比傑提斯科基剛帶耶塵到達這裏的時候,還要寂寥,還要深邃,還要虛無......
啊,黑暗!
無聲的黑暗,寂靜的黑暗,幽美的黑暗!
這裏並非現實世界,對於過去的耶塵來說,乃是避之不及的災厄之地。
但是,對於現在的耶塵來說,它卻反而成爲了一片能在狂風巨浪之中接納自己的寧靜港灣!
再然後,一道低沉而磁性的聲音,便是自耶塵的身後驟然響起。
“好久不見。”
耶塵表情呆滯地轉頭望向身後,發現一道黑影已是站在了自己身邊。
這道黑影並不具備任何具體的容貌,僅僅只是擁有着一道漆黑模糊的身體輪廓,彷彿就像是油畫裏面的人類剪影,但是身材和體格都與耶塵如出一轍。
耶塵看着黑影,瞪大雙眼,眼皮跳動,宛如一名剛剛逃離風暴的旅者,緊接着又在港口裏面見到了瘮人的妖魔,血紅的眼眸隨之涌現出了數之不盡的晦澀情感。
面對耶塵一副飽受摧殘的呆滯神情,漆黑人影輕聲冷笑,一邊圍繞青年平緩踱步,一邊審視青年面容神態,然後口吻戲謔地評價起來:
“瞧你這副狼狽潦倒的可憐樣,看起來,那個屠夫真的是很懂你的弱點,把你搞得非常非常慘啊~”
耶塵跪在地上,捂住額頭,暗自咬牙,接連做了好幾道深呼吸,這才得以張開乾裂的嘴脣,嗓音沙啞至極地質問道:
“你想做什麼......?”
黑影淡定自若地迴應道:
“我想做什麼?問反了吧?難道不是你要我做什麼嗎?”
耶塵聽罷,閉口收聲。
“......”
黑影一邊踱步一邊說道:
“你痛苦得不能自拔。”
“你知道單憑自己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屠夫。”
“你迫切需要幫助。”
“你不想認輸,不想屈服,但是你的身體卻還是本能地做出反應,開始持續不停地傷害自己,刺激自己,通過這種方法一步步穩固再生之力,最終讓我提前甦醒了過來。”
“你在呼喚我,耶塵。”
“於是,我來了。”
“不計前嫌地來到這裏,然後對你伸出慷慨的援手。”
耶塵低垂頭顱,臉龐黯淡,疲憊憔悴的眼神充滿了不甘與無奈。
“說起來,現在這種局面,簡直諷刺得沒邊吶。”
黑影一手叉腰,一手摩挲下巴,語氣之中摻雜着陰冷的笑意。
“在你最絕望,最無力,最需要幫助的時候......”
“陪在你身邊的,不是你的那個配偶,不是你的那些戰友,不是和你統一戰線的那羣同僚,不是你的前輩或者上司......”
“反.而.是.我.這.個.最.讓.你.痛.恨.的.深.淵。”
“哈哈哈哈哈!”
“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嗎?”
耶塵默默承受着人影的冷嘲熱諷,看起來好像完全失去了反駁的氣力。
“不過,耶塵啊,更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
“就算屠夫那個傢伙的手段再怎麼骯髒噁心......”
“你也不至於因爲先前的遭遇,就崩潰成了現在這樣吧?”
黑影俯視耶塵,話鋒一轉,語氣赫然多出了幾分說教的意味。
“這些凡人只是微不足道的螻蟻,打從最開始,就和你不是同個層次的生物。”
“而且,在此之前,你甚至都不認識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
“既然如此,無論他們遭遇了什麼,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無非就只是一羣卑賤的牲口在那裏自相殘殺罷了。”
“你爲什麼要在意?你爲什麼會痛苦?”
“爲了正義?爲了道德?爲了公平?爲了信念?”
“它們好喫嗎?它們漂亮嗎?它們摸得到嗎?它們能給你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收益嗎?”
“你爲什麼就是不願意遵循生物的自私本能,硬是要將這些蟲豸的悲歡與自己單方面地聯繫在一起呢?”
“格局太小了,耶塵,你的格局實在是太小了!”
“正是因爲這種可笑而虛僞的善意,你纔會被屠夫一直這樣玩弄於掌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