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武道龍吟 >第三百九十九章 “人皮面具”
    看着夫人咄咄逼人的話語,穎兒沉默了,的確,這世上不可能有聖人,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做到絕情絕性,人只要生活在這世上,就一定是有所求的,活着本身就是欺騙,因爲人生來就是要死的,且早晚都會死,所以相較於早晚會到來的死亡來說,人活着本身就是對自己的一種欺騙,且這種欺騙從人出生那一刻起,直至人的死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存在的,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種欺騙……

    那死亡呢?選擇早早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呢?貌似也不行,因爲人知道自己並沒有自然死亡,自己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那自己擅作主張結束自己的生命,便是對自己還活着這個事實的欺騙,這便又是欺騙了……

    那被別人殺了呢?或者意外死亡呢?這樣總不會是欺騙了吧?畢竟,這些事情都是當事人控制不了的,也是絕不可能提前預知的,可細細想來,這樣似乎也是一種欺騙,因爲人人都有可能被別人殺死,而誰也說不準,明天和意外到底哪個會先來,可即便如此,人人還是心存僥倖地活在這世上,總覺得意外和死亡離自己還很遙遠,誠然,每一個意外死亡或者被人殺死的人事先都不可能知道自己會這樣死去,可他們不還是每天或開心或痛苦地活着嗎?這難道不也是一種欺騙嗎?

    穎兒發現自己彷彿陷入了一個怪圈中,這個怪圈沒有起點,也永遠都找不到終點。而更可怕的是,穎兒的心中竟然隱隱有些認同夫人的觀點。

    “爲什麼要與我說這些?”穎兒的話語消散於夜間泛於湖上的冷風之中,卻久久得不到迴應。

    穎兒不禁側頭望去,卻發現夫人早已不在身旁。

    穎兒將目光收回,望着月野下澄碧透明的無垠湖水,心中涌起五味雜陳。

    穎兒又在湖邊佇立片刻,吹了吹湖風,讓湖風梳理一下自己千頭百轉的思緒,而後隻身走回營地,卻發現夫人早已睡熟,甚至發出細微的鼾聲。

    穎兒站在一旁,默默注視夫人,夫人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夫人,可現在,她覺得夫人的身上彷彿披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遮住夫人的臉龐,那張雖經歲月滄桑卻仍不改昔年秀麗的臉,現在卻隱隱約約,教人看不真切,她真的很想將那層覆蓋的薄紗揭下,可是一股無可言狀的恐懼又瞬間籠罩自己的全身,她怕,她怕揭開薄紗下的那張臉是自己不願面對的,或者說是自己不敢面對的。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和夫人之間隔着一道鴻溝天塹,隔着一層世界,雖然近在咫尺,可終其一生,也難以觸及。她忽然記起碧姬曾經對她說過的一番話。

    “在這世上生活的每一個人,其實他們的臉上都戴着一張人皮面具,且在他們厚厚的行囊中也揹着無數張工藝相同的人皮面具,形形色色,男女、老幼、悲喜、慍悅,只要他們想,便可以隨時隨地取下一張換上,幾可亂真,因爲那本就是他們自己,所以,永遠都不要試圖去真正地瞭解一個人,因爲往往你以爲自己真正瞭解的那個人,必然也是那個人想要你瞭解的,能夠讓你瞭解的,他不想要你瞭解的,必然也會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層層面具之後,待到遇到一個合適的人,遇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展露給那人看,而且最重要的是,當你以爲自己已經確實地瞭解某個人的時候,便等於是將自己身上最寶貴的東西輕易地交給了那個人,那便是信任,可更多時候,我們永遠也不知道,與自己面對面談笑風生的那個人,是否真的值得自己信任……”

    這也再一次印證了人生來就會騙人的觀點。

    穎兒收回目光,冷笑一聲,她並不是真的瞭解夫人,可她自己又何嘗讓人真正地瞭解過呢?

    次日,天未大明,衆人早早起身,整理行裝,依照昨晚白髮老人的指示,沿湖向東,奔着天音塔出發。雖然這與仙王洞乾屍所給的建議相悖,但是事到如今,衆人也別無選擇,枯木寺在何方,衆人並不知曉,若是再不管不顧地矇頭走下去,不知將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更不知還是否會有這樣好的運氣,能在迷林中闖出一條生路,所以現在即便要前往兇險萬分的天音塔,衆人也需鼓足勇氣,不懼面對。

    當穎兒與夫人再次走在一起的時候,穎兒已沒有了以往那種親切的感覺,雖然夫人還是和往常一樣,微笑着與衆人說話,言語間盡顯親暱,可在穎兒的眼中,那只是一種惺惺作態的假象,令人作嘔。

    “你昨晚爲何要與我說那些話?”穎兒的語氣冰冷陌生,彷彿在與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交談,而且,這個素不相識的人還令她極爲厭惡。

    夫人一愣,有些喫驚地看着穎兒,她似乎被穎兒的語氣嚇到了,有些慌張地問道:“穎兒……我昨晚……可與你說什麼了嗎?”

    又是這副惺惺作態令人作嘔的假象,穎兒撇了撇嘴,輕聲道:“你放心,此刻咱倆說話,沒有第三個人能夠聽到,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更不必在我面前裝相,我也只是想要弄個明白而已……”

    夫人的表情更加迷茫,欲言又止,穎兒暗中觀察一番,卻覺疑惑,難道她已經忘記了昨晚與我的對話?但是這種想法很快便煙消雲散,她的記憶很清楚,那絕不可能是夢境,而且那個眼神,即便現在想起,也依舊讓人戰慄。

    “穎兒,你可否將我昨晚與你說的話複述一遍?”夫人的語氣中略顯張惶。

    “你……”

    穎兒不禁看向夫人,卻見夫人的額頭上已滲出細汗,一雙明眸此刻卻充滿了惶恐。

    穎兒從未見過夫人露出這種神情,即便是在誤入兇險萬分的迷林可能葬身於此的時候也從未見過。

    突然,夫人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她也馬上便將頭扭過去。

    雖然只有一瞬,但是穎兒卻清晰地捕捉到了。

    難不成,夫人有什麼難言之隱?此刻,穎兒的心中已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唉……”

    果然,夫人想要向穎兒解釋什麼,但是隨着夫人的一聲嘆息,千言萬語,便都沒有了下文。

    “穎兒,這件事很複雜,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會向你慢慢地解釋,可是現在,你一定要相信我,好嗎?”夫人露出求助的眼神。

    穎兒看着夫人的眼神,有些於心不忍,但是她馬上又想起夫人昨晚說過的話,“人生來就是會騙人的”,誰又知道,她現在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是不是她爲了掩飾什麼而故意演出的假象。

    “我憑什麼相信你?”穎兒依舊咄咄逼人。

    “唉……”夫人輕嘆一聲,神情非常落寞。

    那一刻,穎兒竟有些心疼夫人。

    “罷了……罷了……”夫人輕輕說完這句話,便低着頭,呢喃着向前走去。

    看着夫人略微有些下沉的背影,穎兒忽然覺得夫人剎那間蒼老了幾十歲,此刻的夫人,儼然已經是一個老太婆了。

    穎兒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也許夫人真的是有難言之隱,也許自己應該選擇相信夫人,但是每每想到昨晚夫人說過的話,穎兒都覺得那些話彷彿還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圍繞着自己,讓自己不敢放鬆警惕。她實在是想不出夫人爲何會說出那些話,她更不明白爲何昨晚的夫人會與往日的夫人相差巨大,那種感覺就像是明明是一個軀殼,卻被硬生生地塞進去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而且這兩個靈魂是完全對立的,一個是天使,一個是惡魔,這兩個靈魂棲居於一副身軀之中,明爭暗鬥,或許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也都想將對方從這副身軀之中徹底地抹殺乾淨,但是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又或許這兩個靈魂本就相生相滅,一方存活,另一方便也能存活,若是有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便也會隨之死去。

    想到這裏,穎兒只覺遍體生寒,這簡直太可怕了,可這一切也僅僅是自己的揣測,至於真相是什麼,也只得等待夫人最後的回答。

    一路無話,離湖漸遠,花草樹木便又多起來,又變成了熟悉的景緻。衆人爲慶重獲新生,甚至唱起了山歌,跳起了苗疆特有的舞蹈。

    衆人數次邀請夫人蔘與,可每次夫人都是一笑置之。穎兒能夠感覺得出來,自從今日自己找夫人對質之後,夫人便心事重重,眉頭緊鎖,一路不甚言語,每次看向穎兒的眼神也變得躲閃起來,再也不似先前那般自信沉穩。

    夫人越是這樣,穎兒便越覺好奇,她開始偷偷地觀察夫人,她深知,一個人即使再會僞裝,也總會在細微之處露出馬腳,或者在一些旁人不易察覺到的細微小事上暴露出瑕疵,更有一些早已形成的生活習慣,口頭禪,小動作等等,這些都是紮根在一個人骨子裏的東西。穎兒不信在這些事情上尋不到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

    可通過近一天的暗中觀察下來,穎兒只覺得,夫人還是那個夫人,除了沒有往日活潑,變得憂心忡忡之外,與以往並無任何區別。

    難不成是夫人已經注意到自己正在偷偷地觀察她,所以行事變得更加謹慎,爲的就是不讓自己抓住把柄?

    穎兒還是不願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