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百草泉”的一望無垠,這裏的古木參天,怪石叢生,溼滑的苔蘚,遍佈石間,教人一不小心便會摔上一跤,摔得屁股朝天。
古道旁,一株古松聳立,是古松,亦是孤松。
古道中,一個人姍姍而來,是一名少女,亦是一名孤單的少女。
孤單的少女騎着一頭騾子,亦是一頭孤單的騾子。
孤單的騾子是白色的,渾身上下猶如白雪,就連眼睫毛兒都是白色的,騾子身上,唯一不是白色的地方,便是它的一雙眼睛。
一雙眼睛,是紅色的。
紅色的眼睛,嵌在白如初雪的臉上,如兩顆紅色的寶石。
白色騾子背上的少女,看來很有些心事,因爲,她的一雙眉毛,始終都是緊皺在一起的。
有心事的少女身下的白色騾子,看來好似也知曉她的主人的心事,因爲,它也已低下了白玉般的頭顱,且不時地打着響鼻,似乎很是有些不耐煩。
“唉”
白色騾子背上的有心事的少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噗”
有心事的少女身下的白色騾子便跟着打了一個響鼻。
“唉”
少女又嘆了一口氣。
“噗”
白色騾子便也又打了一個響鼻。
少女已不再嘆氣,因爲,她已嘆夠了氣。
白色騾子也已不再打響鼻,因爲,少女已不再嘆氣。
不嘆氣便代表已沒有了心事,沒有了心事的少女,便是快樂的,一個快樂的少女,騾子當然不會想要打響鼻去掃她的興。
這便是騾子的想法,騾子的想法豈非總是如此單純的
可不嘆氣有時也並不代表就是沒有心事,至少一個人想要說話的時候,就是不必總嘆氣的。
“玉兔,玉兔,你說咱倆能不能走回西域去啊”
少女趴在白色騾子的背上,一隻手託着下巴,一隻手慢慢地梳理着白色騾子的鬃毛,幽幽地說道。
“噗”
白色騾子打了一個響鼻,有時候,騾子打響鼻也並不代表就是想要迎合自己的主人。
當一件事,騾子也不知道答案的時候,它也同樣會打響鼻。
“唉”
少女見狀,便又嘆了一口氣。
“噗”
白色騾子見少女嘆氣,便也又打了一個響鼻。
“唉”
又是一道嘆息聲響起。
這一次,白色騾子卻是一驚,它猛地將頭揚起。
因爲它已聽出,這一聲嘆息,絕對不會是它背上的少女發出來的。
白色騾子背上的少女聽到這聲嘆息,卻沒有喫驚。
因爲,她已聽出,這聲嘆息的主人是誰。
這個人,她本就認識。
非但認識,還可以說是很熟悉。
一個人,若是在這樣的深山老林中,遇到一個非但認識,而且還很熟悉的人,該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也該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一件事。
可白色騾子背上的少女看來卻並不高興,非但不高興,竟還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少女身下的騾子也很不高興,只不過,這種不高興並非真地不高興,更像是一種帶有撒嬌意味的不高興。
一個人,只有在面對着自己喜歡的人時,纔會想要撒嬌,纔會無緣無故地不高興。
人是如此,騾子自然也是一樣。
“玉兔,有沒有想我呀”那個人竟走了過來,不但走了過來,竟還伸出了手,摸了摸白色騾子的頭。
白色騾子卻非但沒有躲,反倒還是一副很是受用的樣子。
那個人又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少女的頭,可少女卻並不理他,非但不理他,反倒是狠狠地拍了一下白色騾子的屁股。
白色騾子受痛,卻不敢哼一聲,只得邁開四蹄,小跑着向前奔了過去。
那個人苦笑一聲,也只得默不作聲地跟在白色騾子的屁股後面。
兩個人,一頭騾子,沿着夕陽暮影下的古道,默默地向前走着。
天色已暗,濃霧又起。
終於,那個人沉不住氣了,他揉了揉已走得痠麻的兩條腿,衝着坐在騾子背上的少女抱怨道:“丹妹,你難道就打算讓我這樣走回去嗎”
原來,坐在騾子背上的那個少女,就是金劍少女。
而那個跟在她身後的男子,自然也就是玉劍男子了。
金劍少女坐在騾子背上,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先是冷“哼”一聲,又接着道:“我又沒有教你跟着我走回去”
玉劍男子沒有話說了,金劍少女說得的確沒有錯,她的確沒有教玉劍男子跟着她走回去。
那一刻,玉劍男子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想要轉身就走的感覺。
可他終究還是無法邁開他的兩條腿。
一個人,若是失去的越多,他對於自己此刻所擁有的,也就會在乎的越多。
所以,玉劍男子仍是一言不發,仍是默默地跟在白色騾子的屁股後面。
女人就是這樣,有時候,她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生氣,她們有時也會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尤其是在自己的男人面前。
也許,女人天生就是一種沒有安全感的動物,她們時時刻刻都在害怕着會失去些什麼,所以,她們便用這種方式來證明,她的男人是否足夠愛自己。
即使,有時候這樣做的代價會很大,讓她們後悔不迭,大到讓她們心痛欲死,可她們卻也依舊樂此不疲。
現在,金劍少女就已有些後悔了。
她的人,雖然是坐在騾子的背上,可她的心,卻早已飄到了跟在騾子屁股後面的那個男人身上。
以致於,她連騾子走錯了路,都還全然未覺。
玉劍男子當然已看出騾子走錯了路,也當然已看出少女的心事。
一個男人,之所以不會離開一個女人,並不是因爲這個男人有多麼地捨不得,只是因爲,他知道,自己若是真地離開,那個女人,一定會痛到無法呼吸,一定會後悔得想要狠狠地抽自己幾巴掌,卻又死鴨子嘴硬一般,絕不求饒,他不想教自己的女人難堪,這也是愛情中最高深莫測的無言默契。
可一個女人,也總該體諒男人的感受,懂得適可而止,這樣的愛情纔會長久。
終於,金劍少女沉不住氣了,她弱弱地問了一句:“我們回去嗎”
這句話,看似是對着她身下的那頭白色騾子說的,可她的眼睛,卻分明是在瞟着身後的玉劍男子。
玉劍男子當然也懂得她的“示弱”。
一個男人,對自己的女人,也總該寬容大度些,當有臺階可下的時候,就一定要下。
玉劍男子微笑道:“你意下如何”
金劍少女道:“你到哪裏,我便追你到哪裏”
玉劍男子道:“你追得到我嗎”
金劍少女狡黠一笑,道:“你可以試一試”
玉劍男子道:“我捨不得”
金劍少女一愣,道:“有什麼捨不得”
玉劍男子道:“我怕我跑得太快”
金劍少女道:“你跑得有多快”
玉劍男子笑道:“風有多快,我就有多快”
金劍少女幽幽道:“快得過我的思念嗎”
玉劍男子聞言,低下了頭,不做聲了。
金劍少女又道:“你到哪裏,我的思念就追你到哪裏”
玉劍男子的心忽然一陣收縮,他忽然猛地擡起了頭,一雙帶着笑的眼睛裏,卻已滿是淚痕。
他忽然大笑道:“我們走”
金劍少女道:“去哪裏”
玉劍男子道:“我們回家”
金劍少女的眼睛一亮,卻道:“我們回哪個家”
玉劍男子道:“你想要我回哪個家,我們便回哪個家”
金劍少女的眼裏已有淚流出,她哽咽着道:“我終於追到你了嗎”
玉劍男子一笑,道:“你沒有追到我”
金劍少女道:“那你”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發現,自己的人,已被人抱了起來,被人抱在了懷裏。
玉劍男子緊緊地摟着金劍少女,就好像再也不願意放開,他的聲音也已沙啞,道:“是你的思念追到了我”
金劍少女終於忍不住,她的淚終於奪眶而出。
良久,玉劍男子輕輕地拍了拍金劍少女的頭,道:“傻丫頭,別哭了,我們回家”
古道,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終於灑下,灑在徜徉於古道中的有情人的身上。
古道畔,細風中,又有人的聲音悠悠嫋嫋,隨風傳來
“傻丫頭,以後你要給我生一大堆兒子”
“爲什麼不是一大堆女兒”
“因爲我不想女兒像你”
“像我怎麼樣”
“像你那麼傻”
“你”
“你的江湖呢你不要你的江湖了嗎”
“傻丫頭,從今往後,我的江湖,就是你啊”
“我不要做你的江湖,我只想做你的妻子”
“江湖,有什麼”
“江湖有你”
“你爲什麼肯娶我”
“也不爲什麼”
“不爲什麼究竟是爲什麼”
“如果真地要說起的話,也許是那天陽光正好,你又正好穿了一件顏色正好的裙子,我又正好看到了你,又正好多看了你一眼,又正好喜歡上了你”
“爲什麼要有那麼多的正好”
“傻丫頭,因爲,你正好就是我的唯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