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看眨眼眨得有多快”
“也要看劍有多快”
秋風如刀,颳得人面皮生疼。
霓歡現在的麪皮就很疼,只不過,卻不是被秋風颳得,而是被劍氣颳得,是被魏何的劍氣颳得。
霓歡也不得不承認,西域楚門的劍法祕術果然有其獨到之處,只是太過陰毒了些。
一陣劍光閃過,霓歡站立不穩,一個趔趄,向後退了三步。
魏何道:“師叔,你老了”
霓歡卻不以爲意,撣撣衣上灰塵,笑道:“侄兒,可否聽過一句話”
魏何道:“請教。”
霓歡道:“薑還是老的辣”
魏何道:“師叔此意,是有法子破我這血劍咒”
霓歡道:“或可一試”
魏何道:“如此,師叔請”
霓歡不再說話,忽然閉目,猶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
魏何也就靜靜地看着他。
霓歡幽幽道:“不知你可曾聽過虹衣流彩”
魏何一驚,詫異道:“本門絕學,自是聽過,難不成師叔你”
霓歡道:“浸淫此功數十載,前幾日,方纔有所感悟”
魏何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悟”
霓歡道:“如夢似幻,如假若真”
魏何驚道:“師叔神功已大成”
霓歡道:“大成談不上,只是略通一二”
魏何正色道:“請師叔教我”
霓歡聞言,緩緩舉起劍,道:“所謂虹衣流彩,不過是一種幻術”
魏何疑惑道:“幻術”
霓歡點點頭,忽然大喝一聲,道:“你且來看”
話說罷,霓歡的人,忽然已閃電般地衝向魏何,其形若鬼,其影如魅,陡然之間,便已來到魏何面前。
霓歡只有一個,劍也只有一把,可在魏何的眼中,霓歡卻有十個,劍卻有二十把。
十個霓歡,二十把劍,一個霓歡手持兩把劍,同時向着魏何刺來。
魏何此刻真想好好地揉一揉自己的眼睛,然後仔細地看一看,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可他已沒有時間,霓歡的劍,根本就不給他揉眼睛的時間,更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遠處的篝火,焰頭忽然跳動了一下,就在這火光明滅之間,霓歡的劍,已經抵在了魏何的咽喉處。
霓歡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劍,自始至終也只有一把。
魏何看了看映在劍身寒芒中的自己的臉,忽然嘆了一口氣,嘆了很長的一口氣,道:“這,就是虹衣流彩”
一句本該是讚美讚歎的話,可聽在別人的耳中,卻像是充滿了濃濃的哀怨與不甘。
霓歡盯着魏何,看了很久。
劍光一閃,霓歡收回了劍,略帶惋惜地說道:“這不是真正的虹衣流彩”
魏何道:“這是幾重的虹衣流彩”
霓歡嘆道:“一重”
魏何身子一顫,似有些不敢相信,可隨即,他便露出了釋然的表情,道:“一重的虹衣流彩,竟已如此恐怖,真正的虹衣流彩,又該是怎樣的一種模樣”
霓歡聞言,仰首向天,眼中似有無限的遺憾與無奈,道:“亦真亦假,無影無形”說罷,霓歡便不再說話了。
魏何也不再說話,兩個人,便望着滿天繁星,發起呆來。
魏何忽然問道:“倘若,我在你出劍的一瞬間,先發制人,你該當如何”
魏何又道:“倘若,我在你出劍後,以大回環劍招防禦,你該當如何”
霓歡道:“待你力疲,一劍斃命”
魏何道:“倘若,我避而不戰,避你鋒芒,待你力疲,再伺機反擊,你該當如何”
霓歡道:“如此,正合我意,怯戰者,首先,就已輸了一半,況且,我的虹衣流彩,本就是借天地元氣爲己用,你耗不過我的”
魏何聞言,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霓歡也已不再說話。
忽然,魏何猛擡起頭,大喝一聲:“拿酒來”
他喊拿酒來,就真地有人給他拿酒來,他要了兩壇,就有人給他拿了兩壇。
他兀自捧起一罈,掀開泥封,也不說話,就是喝酒。
霓歡也捧過另一罈,也不說話,只顧悶頭喝酒。
只不過,霓歡喝得要比魏何文雅許多。
魏何喝酒,猶如老牛飲水,“咕咚咚”,“咕咚咚”,全然不知滋味。
霓歡喝酒,猶如名士品茗,淺嘗輒止,舌尖嘴角,回味無窮。
久久,霓歡忽然開口,笑道:“回頭吧,回頭,我將這虹衣流彩教你”
魏何亦笑道:“師叔是在說笑”
霓歡道:“無心說笑,只覺可惜”
魏何道:“有何可惜”
霓歡道:“我若一死,這神功便就此失傳,這不是可惜嗎”
魏何笑道:“師叔身子骨硬朗,再活個一百年也不成問題”
霓歡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不用你奉承我,歲月不饒人,我死了,倒也無所謂,落得一身乾淨,只是我這神功,便就此唉”
魏何道:“人生匆匆,不過百年,人都死了,還要這神功做甚”
霓歡道:“可這畢竟是老夫半生心血,就這樣唉”
話未說完,霓歡便又舉起酒罈,豪飲一口。
這一次,霓歡喝酒,倒有點像是老牛飲水了。
魏何笑道:“對酒,就是要這般喝說實話,我一直都瞧不慣你那一套喝酒的把式,裝腔作勢,虛僞得很”
霓歡道:“酒入愁腸,愈是大口喝酒,便愈會醉”
魏何大笑一聲,道:“醉就醉了,又能怎樣喝酒若是不醉還喝什麼酒倒不如喝水”
霓歡沉吟良久,笑道:“你說得對,喝酒若是不醉,還有甚意思”
魏何道:“其實,這喝酒就如同做人,既然喝了,就不要想醉不醉,好不容易做一回人,就不要想太多,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沒酒再掂對”
霓歡聞言,哈哈大笑,笑得眼淚流下,流到了酒罈子裏,道:“你說得對,他孃的,老子活了一輩子,都沒放肆過一回,再不放肆,恐怕就沒機會了,來來來,今日你我,不醉不歸”
魏何喝道:“好難得師叔這般豪氣,今日,我便捨命陪君子了,來幹”
霓歡道:“幹他孃的”
兩個大男人,兩個爲了喝醉酒而喝酒的大男人,一邊喝酒,一邊罵娘,那樣子,像極了山林野匪,強盜賊寇。
不過,他們卻也喝得瀟灑,罵得爽快,喝得盡興,罵得更盡興
旁邊的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畢竟,任誰也不會想到,平素貫以溫文爾雅著稱的霓歡長老,竟也會有這般撒潑的一面。
可是,他們的表情卻都很愉悅,沒有一個人有任何不舒服的樣子,他們甚至還在笑,是嘴角微微上揚,不自覺地笑
他們爲何會笑
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