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武道龍吟 >第二百一十七章 孤雁雙宿雙飛
    一家普通的客棧,普通的飯菜,普通的擺設,可卻有着並不普通的人。

    李夢龍站在客棧當中,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老太婆,盯着她那隻蒼老幹枯的手。

    老太婆有些喫驚,畢竟,在她殺人的時候,還從來沒有人叫她停下來過。

    一,沒有人有這樣的閒心。

    二,沒有人有這樣的膽量。

    可在今天,在這家普普通通的客棧裏,她卻遇到了今生第一個敢叫她停下手殺人的人。

    他是第一個,估計也是唯一的一個。

    老太婆獰笑着,他忽然對面前的這個麻衣少年沒有了興趣。

    她是一個很貪喫的人,也是一個有些好色的人。

    她在年輕時就是這樣,老了還是這樣,她不想改變,自然也不必改變。

    食色,性也。

    她自己從來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喫飯,,本就是一個人存活於這世間最基本的事情,也是最難以割捨的東西。

    她雖是一個女人,這一點,她無法改變,可她不能因爲她是一個女人,就放棄這些於她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老太婆舔了舔略有些乾澀的嘴脣,笑了,眼中,又泛起了春水。

    “我老太婆今日還真是走運,竟然一下子就遇到兩個小檀郎,這可教我老太婆,如何消受得起啊”

    老太婆說罷,一張老臉,竟然紅得像是塞外天邊的晚霞,使她的每條皺紋,看起來都像是有些舒展,也泛着紅光了。

    李夢龍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人,那個仍然坐在客棧門口吹着風,看着風景的老翁。

    可老翁看來卻全然不在意,他又不知從哪兒弄來一罈子酒,正捧着酒罈,大口大口地喝着。

    許是感覺到了李夢龍的目光,那老翁停下喝酒,道:“她年輕時就是這樣,萬人迷,追她的男人,可以從這裏,排到天邊”

    老翁說罷,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接着說道:“可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我,你們知道是爲什麼嗎”

    李夢龍沒有說話,事實上,他也並不想要說些什麼,對於別人的故事,他向來沒有什麼興趣。

    可老翁卻來了興致,偏要說個不停,他已有些醉了,沒有人是千杯不醉的,就算是用“倒”的喝酒的老翁,自然也不例外。

    “她爲什麼選擇了我嗯哈哈哈,爲什麼因爲我他娘地不礙事啊懂了嗎因爲我不礙她事啊”

    老太婆的臉色已有些難看,她的身子,已在發抖,她的兩隻手,竟一會兒變得漆黑,一會兒又變得雪白。

    老翁又向着自己的嘴裏,很快地又“倒”了一罈子酒。

    忽然,他的眼中爆發出兩道精光,他猛地將酒罈舉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啦”

    老太婆終於忍不住了,喝道:“老鬼,你耍什麼酒瘋”

    老翁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卻笑了,先是小聲地“咯咯”地笑,而後便變成了“哈哈”地大聲地笑,猖狂大笑。

    他的一張老臉,笑得都已抽搐,目眥盡裂,嘴角笑得都已裂開,淌出了鮮血。

    “老子想笑便笑,想耍酒瘋便耍酒瘋,你管得着老子嗎”

    老翁的話冰冷徹骨,話裏,有着無邊的恨意。

    他的一雙眼睛,也在盯着老太婆,一雙已被鮮血染紅的眼睛,也帶着無邊的恨意。

    老太婆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老翁的眼神,實在太過於犀利,太過於狠毒,也太過於可怕。

    老太婆吼道:“你怎麼了莫不是喫錯了藥在這裏與我大吼大叫地做甚”

    老翁已不再笑了,現在,他的臉上,只有冷漠,冷漠如冰。

    “新婚之夜,你夜去崔閣,一去數月,與那崔郎夜夜笙歌,我每夜都去崔閣外,聽着你們談笑歡歌,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老翁說着說着,竟忽然蹲在了地上,雙手抱着頭,痛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笑,待他再擡起頭的時候,已經狀如瘋子。

    李夢龍已經呆住了,盤龍也呆住了。

    “這這不就是活生生的綠毛烏龜嗎”

    李夢龍彷彿已經看到了老翁的頭髮,已不再是一頭白髮,而是一頭綠草,綠得發亮。

    老太婆卻沒有動,她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沒有羞愧,沒有悲傷,更沒有自責。

    她只是向前走了幾步,只不過,她的步伐已不再利索,而是顫顫巍巍地,向着老翁走了過去

    老太婆站在老翁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道:“這就是你五十年來不肯碰我的原因”

    老翁忽然笑了,笑得蒼白無力,道:“噁心噁心”

    老太婆又道:“既然如此,你當初爲何不直接休了我”

    老翁聞言,猛地擡起了頭,他想要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他卻又咽了回去,他的眼裏,已滿是淚水,他不得不再次,低下頭去。

    老太婆則仰起了頭,她的一雙亙古不變的眼,終於也變了,變得有些紅,有些溼潤。

    老太婆喃喃道:“現在,你想要我怎”

    老太婆的話還沒有說完,她便忽然覺得腹部一涼,她緩緩地低下頭,看着。

    老太婆的腹部,已被插入了一把匕首,一把很短很鋒利的匕首,匕首的那端,握在老翁的手裏。

    老太婆慢慢地倒了下去,嘴角流着鮮紅的血。

    老翁哭了,哭出了聲,哭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加響亮。

    他伸出雙手,輕輕地抱住了老太婆的瘦弱的身子,眼淚流下來,滴到老太婆的眼睛裏。

    老太婆已變得有些有氣無力,可她還是在掙扎着,說着話,“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要不要聽”

    老翁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點了點頭。

    老太婆便笑了,笑着說道:“從前有一個傻小子他很愛我可他卻娶不起我我也很愛他便對他說三年後你若是能夠打敗崔閣崔郎我便我便嫁給他”

    老翁已哭得更加大聲,哭得更加傷心。

    “其實他不知道崔郎是我的表哥我對對我的表哥說有個傻小子要打敗你才能娶我你到時讓着他表哥說好可是事成後你要要每天晚上陪陪我喝三個月酒氣氣一氣他哈哈哈你說這個故事好笑嗎”

    老翁已大吼起來,“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老太婆的眼睛一亮,道:“你你知道”

    老翁點了點頭。

    老太婆笑了,笑得很好看,簡直是她這一生之中,最美的笑容。

    她又看了那個麻衣少年一眼,狡黠一笑,道:“其實我也知道你知道”

    老太婆已永久地閉上了雙眼。

    她已永遠也聽不到,老翁那撕心裂肺的哭聲。

    麻衣少年也已站了起來,走到了老翁的面前。

    老翁抱着老太婆的屍體,靜靜地看着麻衣少年,良久,方道:“老夫幸不辱命幸不辱命”

    麻衣少年輕輕地拍了拍老翁的肩膀,目光炯炯,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上樓。

    李夢龍看着麻衣少年的背影,又看了看老翁。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老翁很可憐,可他又說不出,他究竟可憐在哪裏。

    老翁抱着老太婆的屍體,緩緩地站起身,他已不再流淚,只是靜靜地,走了出去。

    西域的傍晚,日如血輪,殘陽如血,總是散發着一種非凡的魔力,教人沉淪,教人,忘卻了自己

    當李夢龍再見到那個老翁的時候,已經是在第二日的午後。

    當時,老翁躺在客棧外的土坡上,微笑着,閉着眼,旁邊躺着的,是他的老太婆。

    老太婆肚子上插着的,還是那把短小而鋒利的匕首。

    老翁胸膛上插着的,是老太婆的手,那隻乾枯瘦弱的手。

    他們在斜陽的掩映下,猶如一對雙宿雙飛的孤雁,彼此孤單,卻又從未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