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世間還有陰陽,還有明暗,還有日月,還有晝夜,那大抵便如此間面前這矗立於霽月清風、昂立於枯葉煙塵之中的二人。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一人隱於月影,一人現於月下,一人一身黑袍,一人一襲白衣,一人如鬼,一人若仙,一人教人看不真切,一人偏教人不願看清。
他們便如事物之兩方極端,針尖對麥芒,所有人也都希望他們對立,可所有人又都害怕見到他們對立。
二長老低下頭顱,似是懷着對天下的愧疚,訥訥道:“你可要殺我”
白衣老者默然半晌,忽地輕嘆一聲,道:“殺你又如何不殺你,又如何”
二長老輕聲道:“刺我一劍,你或可好受些”
白衣老者鄙夷一笑,道:“你莫不是覺得騙我取了假的楚祖印,你便很有面子,便已證明,你已勝過我”
二長老惶惶道:“不敢有此想法”
白衣老者點點頭,忽地沉聲道:“我若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如何對我”
二長老做引頸就戮狀,道:“你可以殺了我”
白衣老者道:“殺了你,又能如何楚祖印呢”
二長老道:“你拿不到”
“唉”
白衣老者長嘆一聲,又像是有些自嘲地笑笑,說道:“我就說嘛,殺了你,又能如何呢”
白衣老者說罷,轉身便欲走。
二長老一愣,忙道:“你到哪裏去”
白衣老者沒有回頭,只說了句:“找楚祖印去”
白衣老者要走,二長老不會挽留,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挽留,也更沒有資格挽留,說實話,一個已年逾古稀的老人,將一生都奉獻於一件事上,到頭來,只換了個一無所有,他是一個可憐人,可憐人,便不應當再受奚落欺負。
可可憐人也必定會有可恨之處,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本就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因此,有人便已不希望他走。
“站住”
別人教他站住,他本可不站住,可他的心中卻終是有不甘,他便站住。
可他仍是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問了句:“何事”
冷森的月下,不知何時便已出現一人,不同於二長老和白衣老者的黑白衣裳,這人卻是一身黃袍,極精製秀雅,若不是看他滿面皺紋橫生,倒真會誤以爲是哪門富家公子,此刻,他緩步而行,姿態有理,神情謙恭,不像是富家子弟,倒像是富家老爺了。
這人一出現,楚門子弟便齊跪倒,口尊:“見過三長老”
楚門三長老,楚門謎一樣的人物,素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相傳三長老年輕時身爲楚門暗處翹楚,專門爲楚門幹些見不得光的事,待楚門平息西域事物,暗處撤裁,三長老因功勞甚大,便被許爲楚門三長老,地位一躍千丈,真正成爲幾人之下,一人之上的人物。
當然,也有明眼人說,三長老是因知曉太多楚門機密骯髒事,楚門對其又不好卸磨殺驢,無奈之下,纔給了他這麼個有名無權的虛職,而楚門暗處也一直沒有被撤,不過是換了個掌權人而已。
說到底,楚門三長老,包括楚門中的每一個人,不過都是楚門之中的一粒棋子,而執子者向來只有一個,便是那位高於雲巔之上的人,楚家家主楚南天。
相較之下,楚門三長老的人望較之大長老與二長老,還要更勝一籌。
這數十年間,楚門三長老除了讀書,便是與大長老二長老待在一處,據說是在練一門不知名的神功,至於結果如何,尚未可知。
除此以外,楚門三長老的全部時間便是出外遊歷,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去何處,他也從不教人跟隨,早年,楚家家主擔憂其出外與敵派祕通,遂遣人暗中跟隨,可暗侍的結果往往是要麼斷腿,要麼斷手,只是性命無虞,加之多次過後,楚門也並未有任何損失,楚門仍舊是那個西域最強大的楚門,久而久之,楚中天對三長老的行蹤,也就不再過問,甚至還美其名曰:“率性而爲,着實令人豔羨感佩”
爲此,楚門甚至還曾掀起過一股“離家出走”之風,“出走者”大多是仿效三長老的“率性而爲”,可在楚中天明裏暗裏,使上各種手段,不留痕跡地弄死一大批“跟風”的“出走者”後,這股“離家出走”風纔算是徹底剎住,那幾個月,楚門人心惶惶,再也無人敢“出走”,也再也無人敢談“出走”,可唯有一人例外,那人便是三長老。新八一中文網首發 ....
那段時間,三長老依舊每天一襲蓑衣笠帽,手提一壺清酒,昂首行於楚門道間。
那幾個月,應該是三長老過得最爲舒坦開心的時光,因爲楚門上下人人畏“出走”如畏虎,甚至便是平日裏難得碰見他,也再沒了昔日的驚喜興奮,而是匆匆走過,好似他已成了真正的猛虎一般。
而楚中天對三長老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楚門人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
可以說,三長老是楚門最有特權之人,也是最特立獨行之人,不同於大長老的古怪陰鷙,二長老的平易近人,三長老是活在畫中,遊於雲裏霧裏的神仙一般的人物。
所以,當三長老甫一出現,楚門子弟的眼睛便也爲之一亮,甚至於那白袍白髯的白衣老者,此刻,在他們的眼中,也已變得不再那麼可怕,甚至,還有些可愛。
“我言古剎多羅雀,鐘鼎燭頭滿灰塵。仙人與我一道走,踏空直上玉宵庭。庭前大雁如大雀,檐間小蟻似小蛇。操戈同舞共一室,暗笑明言古意生。我道仙人不比我,凌霄暗渡醉逍遙。仙人譏我不識春,一夜良宵空縈負”
三長老的氣場總是如春風拂面般清爽,尤其是那舉手投足間的文雅意趣,便絕非大長老與二長老可比。
白衣老者眯縫着眼,細細地打量着三長老,道:“是你”
三長老一抖袍袖,點點頭,說道:“是我。”
白衣老者似有些怨氣,一皺眉,說道:“你可知那楚祖印是假的”
三長老也不囉嗦,乾脆道:“知道。”
白衣老者又道:“是你”
這次,三長老卻道:“不是我。”
三長老說罷,擡頭望了遠處的二長老一眼。
白衣老者隨着他的目光,亦望了二長老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