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王朝1587 >第八十六章 朝廷給的和欠的竟然是一樣多
    萬曆十六年,九月二十九日。

    薊鎮,石匣營城,南兵公署。

    石匣南兵營中軍兼守禦所百戶吳惟賢,朝統領南兵遊擊將軍陳蠶絮絮叨叨地算賬道,

    “……咱們這樣算罷,隆慶二年,戚少保調任薊鎮的時候,前後兩次招募浙兵共九千人,萬曆三年到萬曆五年,朝廷說要在薊鎮建立浙兵輪班制度,三年一換,在薊鎮設立了三個南兵營,一一對應薊鎮三協,都是單獨建制,兩班三路共招了一萬兩千人,加上隆慶朝的九千名浙兵,一共是兩萬一千人。”

    “一個南兵的工食銀爲每日五分,以一月三十日來計算,摺合下來就是每月一兩五錢,一年十八兩薪餉,再乘以南兵總人數,也就是說朝廷每年在薊鎮南兵身上的支出是三十七萬八千兩銀子——你或許會說這沒算朝廷發給南兵的賞銀,但是朝廷的賞銀是按胡虜的人頭算的,上報的時候怎麼也不可能把兩萬一千個南兵都囊括進去……”

    吳惟賢這時說話有些隨意,並沒有對陳蠶以官職相稱,陳蠶卻也不生氣,薊鎮南兵的“單獨建制”包括南兵營的指揮系統,雖然南兵被分派戍守各路的各個隘口和敵臺,但統領的南兵並不是各路的軍事長官,而是受薊鎮三協各南兵營的直接管轄。

    而由於建制時的地緣和歷史因素,南兵營的各級長官,大多都是由南兵或者曾出身南兵者所組成,不但守備各敵臺的千、把、百總等低階武官多系南兵選充,就連高階武官,比如對南兵營主官、參將的選任,都是由浙江人佔據了絕對的多數。

    這種垂直管理方式使得南兵營內部武官之間的關係顯得格外親厚,同鄉同城加上並肩作戰的經歷,讓南兵上下自然團結成了一派,此時的吳惟賢和陳蠶當然也不例外,

    “我就弄不明白了,朝廷何至於就出不起這三十七萬八千兩了?”

    吳惟賢露出一種迷惑而憤慨的神情道,

    “我大哥在廣東,來信同我說,兩廣、福建的海商每年同洋人做生意賺的錢加起來就夠養好幾支戚家軍。”

    “即使不提那些海商,我聽說,皇上前陣子才又巡視了壽宮,這一座陵還沒修完,就花了兩百萬兩銀子,夠所有薊鎮南兵五年喫喝,就這麼大一個國家,哪裏省一抿子省不出這三十七萬八千兩?”

    “這軍餉欠了又欠,一開始是這個月發上個月的,接着就變成是這一年發上一年的,現在麼更不得了咧,直接兩手一攤說發不出咧,這不就是欺負咱們南兵是三年輪班制的募兵,不好跟朝廷直接置氣嗎?”

    “要換成衛所邊軍,或者哪個邊將麾下的私軍家丁,一個月不發餉就肯定甚麼仗也打不了了,要真欠上一年,衛所的屯軍和旗軍要麼早跑了,要麼撂挑子不幹了,私軍家丁要麼轉投他部去了,要麼就地譁變了,你說說啊,九邊所有軍隊裏,是不是就數咱們南兵最溫馴最好欺負?”

    陳蠶聽了,一時囁嚅着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當然他的不知所措成分比較複雜,這一來,是因爲他知道吳惟賢的哥哥吳惟忠確實人在廣東,吳惟忠是萬曆十一年的時候,跟着戚繼光調到南方去的,他在薊鎮的時候,論軍功已經升到了山海關參將,去廣東全然是由於受到張居正倒臺的波及而導致的“明升暗降”。

    這二來,是因爲南兵營是處於薊鎮原有的指揮體系之外的一個獨立組織,朝廷在設立之初,本就有意與原有的北兵體系相互區分,南將與南兵一向被看作一個整體,對上則受到朝廷派遣的總督、巡撫以及總兵官等人的節制。

    因此南兵拿不到的軍餉,南將也一樣拿不到,在欠餉問題上,統領南兵遊擊將軍陳蠶和廣大南兵的立場是一致的,也正因如此,吳惟賢可以放心地朝陳蠶抱怨這些話。

    “那也不能說是‘欺負’罷,‘欺負’這個詞用得太重了。”

    陳蠶沉默幾許,道,

    “北兵的待遇比我們差得多,不信你到外頭隨便找幾個其他軍鎮的北兵瞭解一下,據我所知,北軍月餉只有糧一石,平均折色是六錢,就這一石糧的折色標準在各大軍鎮還不統一,最多的宣大可以折色七錢,最少的江東半島沿海衛所只能折色二錢五分,朝廷在薊鎮養一個南兵的軍餉份額,放到江東半島可以養六個衛所旗軍。”

    吳惟賢接口道,

    “朝廷對南兵的要求是,‘年年如此,歲歲更番,務以三年爲率,不許別有變更,若有變亂行伍,違誤戍期及赴他處投用者,則必得從重參究挐治’,既然如此,我怎麼能弄得清楚其他軍鎮的士兵究竟是個情形和待遇呢?”

    “再者,你這個比較方法也不對,薊鎮的條件能和江東半島的衛所旗兵比嗎?薊鎮守的是長城,東起山海關,西至四海冶,總共一千二百多裏,從北、東、西三面包圍京城,再加上戚少保當年在長城沿線上修築大量空心敵臺,理應算得上是九邊之中防守難度最大的一個鎮了罷。”

    吳惟賢所言非虛,朝廷之所以能不吝給予南兵厚餉,不僅是因爲戚家軍嚴整的軍紀和強大的戰鬥力,更是因爲薊鎮南兵南兵所駐守的敵臺,基本上都是地勢狹隘、少見人煙的邊境,在這樣條件艱苦的地區還要長期的駐紮於此,對於遠道而來的南兵而言,不得不說是一種艱難的考驗。

    且到了萬曆十六年,薊鎮的南兵北兵加起來雖然已達到了十萬多人,但是平均分佈到薊鎮的主要關口上,每個關口也就幾千人,兵力其實並不充裕,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喫緊的。

    譬如吳惟賢和陳蠶所在的薊鎮西路南兵的石匣營,其轄下最總要的關口,就是俺答汗曾經入關的古北口,而這裏的敵情相對於東路南兵和中路南兵尚屬較少,只是一旦遇上敵情,後果便相當嚴重。

    也正因爲朝廷倚仗於薊鎮南兵的守關能力,在戚繼光被調去南邊之後,薊鎮南兵依然能在名義上保持着自己的獨立建制和萬曆初期的豐厚待遇。

    只是南兵們漸漸發現,這些待遇到了萬曆十五年以後,忽然變得開始越來越難以兌現。

    “那不跟其他軍鎮比,就跟薊鎮非南兵的烽軍比嘛。”

    陳蠶仍然耐心盡責地爲朝廷做着思想工作,即使思想工作原本並不是他職責的一部分,不過大明的事就是這樣,總是能者多勞,他也習慣了,

    “烽軍負責的是點燃烽火、傳遞通訊,一樣也是要守長城,而他們的糧餉是上半年每月七錢、下半年每月四錢五分,尚不及咱們的一半待遇,可所承擔的任務與所處的環境卻與守敵臺的南兵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