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王朝1587 >第一百零二章 魏忠賢改名(上)
    現代人朱翊鈞一定想象不出萬曆十六年剛剛二十歲的魏忠賢在剛入宮時是個甚麼模樣,因爲朱翊鈞對這位九千歲的認知侷限於史書,書上的魏忠賢是個歷經了大喜大悲後被動製造了一個空前悲劇的皇權工具人。

    而實際上假設朱翊鈞沒有穿越成皇帝,而是偏巧穿越成另一個紫禁城中的普通宮人的話,他遲早會同此刻的孫暹一樣,發現北直隸肅寧縣的無賴街溜子魏四其實是一個相當有熱乎勁兒和生命力的人。

    譬如二人笑談一陣後,孫暹要請他喫乳餅、喝奶皮,這都是十一月時紫禁城內現成的喫食,魏忠賢倒也不客氣推辭,只是笑笑說,

    “我現在可不敢多飲奶喝水。”

    孫暹這時便關心道,

    “怎麼了?不是已經淨身幾個月了嗎?難道還沒有休養好嗎?”

    魏忠賢的笑容裏突然就流露出了一點兒羞澀,彷彿是一個男人面對女人時那種特有的、有難言之隱的慚愧,

    “我要說了實話,您可別笑話我。”

    孫暹用一種似乎早就司空見慣的口吻回道,

    “行罷,我不笑話你,在宮裏誰能笑話誰啊,宦官身上的毛病無非那幾樣,我這些年在宮裏見過的小閹多了,有的是比你麻煩的。”

    魏忠賢鬆了口氣,他摸了摸被他事先剃乾淨鬍子的白下巴,微微紅了臉道,

    “不瞞您說,我就是用不慣宮裏的茅廁。”

    孫暹道,

    “宮裏供內官如廁的地方可多了,你一個地方用不慣,那就換一個地方試試唄。”

    魏忠賢嘆氣道,

    “甚麼地方我都用不慣,不管是乾清宮附近的‘東夾牆’、‘西夾牆’,還是慈寧宮西第,我都用不慣。”

    孫暹道,

    “怎麼用不慣呢?我看宮裏十萬多宮人都用得好好的。”

    魏忠賢囁嚅一陣,終是忍不住道,

    “反正身上沒了那玩意兒,我總覺得如廁的時候站也不是、蹲也不是,要了命了,真不知道這宮裏的內官是怎麼能和宮女一道共用茅廁的,如廁的時候老想着下身那地方會不會被女人看去,那能上得自在?”

    對晚明的宦官而言,宮裏供他們如廁的地方總得來說有這麼兩種。

    第一種,是在紫禁城外朝與內廷之間的乾清門圍牆之內,左右廊廡之間朝南的半間房,宮中人稱之爲“東夾牆”與“西夾牆”。

    這種茅廁一般分爲兩個部分,一部分擺放若干可以移動的“糞桶”,大多采用民間的“馬桶”形式,爲一種坐便器,供如廁者坐在桶上大便,而另一部分則專門闢爲“小便區”。

    其具體形式爲,在房屋的當中豎立一道木板牆,在這道木板牆上,距離地面二三尺的高度,開有十多個圓孔,於木牆面上一字排開,相間有距,每個圓孔中都嵌有一根竹管,伸向板壁的另一側。

    這些竹管長六七尺,斜向下傾,而在木板牆與房屋的牆之間挖有溝渠,竹管的末端正位於這道溝渠的上方,這樣一來,如廁者來這裏小便時,只要立在木牆前,把**對準圓孔,便可將尿液射到圓孔裏,順着竹筒流到木牆另一側的溝渠中。

    按當時的觀點,這種設計的好處是可以保證如廁者的袍靴不會被自己的尿濺到,於是宮內凡是有正常男性官吏乃至匠人僕役活動的區域,都會來這種廁所如廁。

    如果剛入宮的魏忠賢臉皮像後來當九千歲時那麼厚,其實也可以堅持去東夾牆與西夾牆內,蹲在供正常男性大便的糞桶上小便,畢竟晚明宦官的地位比較高,一般正常男性見到宮裏的公公來如廁也不會特意去驅趕他。

    至於宦官所用廁所的另一種,則是位於慈寧宮西第等處,這種廁所是依靠着比較外圍的宮牆建造的,在結構上頗爲考究。

    它於宮牆上開出多個券形門,宮牆之內,對應着每一個券門,都築有一道弧形頂的長條拱道,這些拱道以磚砌成,並列在一起,形成了廁所的“骨架”,再加上若干條帶拱頂的筒道聯排並峙,合成一個基座,使得這種廁所異常堅固。

    供如廁者使用的檯面就架在這一基座之上,具體方式是在平行的長筒式拱頂之間搭上一片又一片大而厚的石板,這些石板彼此相接,拼爲平整的檯面,石板當中又鑿出數個開孔,直接穿透板面以及其下的磚砌拱道,通到拱道之下的空間,此般開孔即是廁坑。

    宮中人如果要上這種茅廁,則需藉由階梯登上石板搭成的檯面,然後蹲於開孔上方,向孔內便溺,而由於基座本身爲中空的狀態,拱頂之下是長條狀的筒道,其空間正好用於安置“淨車”。

    這些淨車的車板上以木板四圍,形成開敞的箱輿,特意放置在開孔的下方,由此,上面落下的屎尿便會直接落到糞車的箱輿內,在宮中淨軍打掃茅廁時,只要直接把糞車推出即可。

    同時,基座在宮牆內的三面均以牆壁圍合,糞車出入均通過宮牆上的券門,行經宮牆外的通道,這樣,慈寧宮的範圍內就不會出現糞車的影子,不會遭到其穢味的污染。

    而設置在慈寧宮等處的這些淨房,一般極少有外臣出入,於是宦官們使用的廁所便與宮女完全一模一樣,只有蹲坑,無需另設供正常男性站立的小便區。

    魏忠賢的羞慚就產生在這裏,宦官無論如何,在身體構造上是不可能與宮女全然一樣的,他老魏多幸運啊,在被閹割之前就靠着那已離他遠去的性腺和雄性激素髮育成了一個全須全尾的男子漢,除了沒鬍子,他魏四在宮外走大街上和普通男人能有甚麼兩樣兒?

    現在卻一進宮就原形畢露,尤其是在女人面前、是在如廁時原形畢露,這讓他魏四怎麼立時接受得了?

    魏四作爲一個合格的無賴,其一大本事就是調戲他周圍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婦,看着大姑娘小媳婦被他一兩句言語就逗得小臉發紅,他老魏心裏可是老得意了,這種得意在如廁時一下子就被原形畢露給剝奪了,這對一個無賴來講是多麼殘忍啊。

    在剛進宮的魏忠賢心裏,它甚至都不能算是一種懲罰,而是一種近乎於凌遲的酷刑,宦官的“男性身份”是怎麼被一點點侵蝕的,不就是在這些生活上的細枝末節之處嗎?

    但是魏忠賢知道他不能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因爲宮裏有的是七八歲就被閹割的小太監,他們從剛發育的時候就和女人一樣喫喝拉撒了,一個正常男性是怎麼活的在他們腦中壓根就沒有概念,像魏忠賢這種敢於指出問題所在的觀點在這些人眼裏或許就是“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