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王朝1587 >第一百零六章 魏忠賢初次辦差(下)
    魏忠賢一聽,首先卻不忙衝上前去,畢竟他是因爲謹慎才能成爲九千歲,而非是因爲成了九千歲才學會謹慎,

    “銀子?這裏能有甚麼銀子可計較的?”

    王安吐出三個字道,

    “輕齎銀。”

    魏忠賢問道,

    “何爲輕齎銀。”

    宋晉答道,

    “因爲長途運輸總有耗米,所以朝廷規定,在漕軍運糧之時,可以多徵些許,作爲彌補損耗和應付沿途盤剝的運費,這部分費用確實是應該改折白銀補貼給漕軍的,不過由於朝廷財政喫緊,自嘉靖朝伊始,這輕齎銀就都用作修整運河與軍費開支了。”

    魏忠賢不禁頗覺棘手,這種原先有成例,而實際操作中無法兌現的規定是最難處理的。

    他探頭往鄭國泰那裏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鄭國泰也正與他背後漕官窸窸窣窣的商議着,那蒼白而英俊的眉眼看起來愈加愁苦了。

    魏忠賢又向身邊三人問道,

    “那這銀子究竟該不該給?”

    王體乾打了個哈哈,

    “朝廷的規定麼,咱們也不好說是給還是不給。”

    魏忠賢感到有些驚異,

    “這有甚麼不好說的?”

    王安道,

    “王體乾的意思是,咱們若說了給,這筆銀子從哪裏出卻不好說,咱們若說不給,必定會給那些文人留下話柄。”

    魏忠賢想起張誠的話,不禁壓低聲音問道,

    “不是說爲了修壽宮,皇爺開捐納,已然籌了六百萬兩嗎?”

    宋晉道,

    “無論是六百萬還是六千萬,那總是皇爺的錢,又不是咱們的錢,哪有奴婢爲主子打算該怎麼花錢的?”

    王安亦道,

    “我也勸你別用那六百萬兩銀子空許諾,不是主子奴婢的問題,關鍵是得避嫌,輕齎銀一般收歸太倉庫,由戶部管轄,司禮監怎麼能憑空從皇爺手裏掏出六百萬兩原本理應屬於戶部名下的錢呢?”

    魏忠賢聞言,不禁有些失落,他老魏一輩子幹得就是蓄謀怎麼通過花錢而賺錢,爲此他還生了癮,然而他的看家本領在眼下的境地竟然無從施展,

    “既然沒辦法給錢,那這漕工肯定要接着鬧下去,這該如何收場呢?五城兵馬司又管不到通州,難道真的要指望通州衛所嗎?”

    晚明對“北京”這一地方的地理概念是相當狹隘的,後世擴展出去的那一道一道的環,一個接一個的區,在明朝都歸類於順天府的下轄州縣,不在五城兵馬司的管理範圍之內。

    至於通州衛所,魏忠賢等人抱的希望就更小了,且不提漕運諸弊,就單單看這通州便利的交通,就不要指望衛所軍戶能一百多年如一日地生根不動。

    在這一點上,魏忠賢其實比他的太祖皇帝朱元璋更有同理心,樹挪死,人挪活,連九邊那麼偏遠的地方都能有那麼多逃跑的軍戶,待在這四通八達的通州焉能有不跑的道理?

    因此魏忠賢一點都不指望衛所,衛所的潰爛是一種均勻的潰爛,全天下都是這個道理,甚麼能人降世都不管用。

    王安當然也沒指望衛所,

    “先看看鄭國泰想如何處置罷。”

    魏忠賢又朝鄭國泰那邊望去,鄭國泰還是和那羣漕官湊在一處,跟這人點點頭,又跟那人點點頭。

    其實鄭國泰比魏忠賢還不好辦,他壓根就沒敢覬覦皇帝的那六百萬兩銀子,他心裏記得的是他臨出翊坤宮前,朱翊鈞跟他講的那個憲宗皇帝的舊事。

    因而鄭國泰比魏忠賢還縮手縮腳,他就盼着漕官裏頭能跳出個把的愣頭青,以按時繳納白糧的名義帶頭提議鎮壓,不過漕官哪有蠢笨的,見鄭國泰一直按壓着不表態,自然也不說甚麼建設性意見。

    魏忠賢看了鄭國泰一會兒,忽而道,

    “這弄得不上不下的,倒不如我去跟那傢伙交涉看看。”

    魏忠賢體格健碩、身形魁梧,王安自知拉不住他,只得道,

    “你想怎麼交涉?可別到最後弄得那漕工破釜沉舟,乾脆把船一鑿,把糧沉了,那咱們這差事鐵定就算是辦砸了。”

    魏忠賢衝他笑了一笑,道,

    “你放心,且看我如何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魏忠賢大踏步地一邁腿,中氣十足地朝那漕工喊道,

    “你爲何要銀子?”

    這一聲頓時將鄭國泰和漕官的目光統統吸引了過去。

    那漕工實事求是地回道,

    “聽說皇上要下旨將漕運改海運,將來運糧不通過漕河,我除了漕運又沒有別的本事,將來又要靠甚麼養家餬口呢?既然朝廷要改運糧之策,那總得給我們這些漕工一條出路罷?”

    魏忠賢反問道,

    “你聽誰說皇上要下旨將漕運改海運的?這是沒有的事,皇上只是將你們看待得跟馬戶一樣,想要給你們投票之權,讓你們自己做主,只要你現在肯讓輪船招商局將你們的漕船重新編號,你們便有了選票,只要有了選票,你們自己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

    那漕工聽了這話,卻是冷笑一聲,道,

    “這位內官難道是專來欺我們無知小民的嗎?說甚麼投票選吏,投票改策,都是自欺欺人的廢話,難道我等小民還敢自作主張,不順着朝廷的意思來嗎?”

    魏忠賢立刻道,

    “朝廷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而據我所知,皇上並沒有要強使漕工衣食無着之言,你這般胡言亂語,豈不是強詞奪理,企圖於轉運白糧之際,藉故勒索上官?”

    那漕工頓時漲紅了黝黑的一張臉,

    “你……你說我勒索上官?”

    魏忠賢繼續道,

    “難道不是嗎?皇上本着愛民之意推廣投票,你們不但不識好歹,反倒在這裏糾纏不休,討要銀兩,難道不是蓄意勒索?”

    魏忠賢一面說,一面背起了手,裝成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說道,

    “蓄意勒索乃是刁民所爲,我等身負皇恩,你若是還這般不依不饒,那就別怪我捉你進東廠詔獄審問一番了,皇上只是讓你們投票,根本沒說甚麼漕運改海運,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後假傳聖旨,包藏禍心,企圖陷皇上於不仁不義之地?”

    雖然張鯨遭了科道官的彈劾,但是由於朱翊鈞並沒有立刻處置張鯨,因此這條消息只在上層小範圍地流傳着,張鯨再如何走下坡路,東廠廠公的名頭還是很響亮的,一搬出來還是能嚇唬不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