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王朝1587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八千歲的消息(下)
    魏忠賢說完這話就給自己倒水、喝水。

    老魏一進宮就怕喝水,因爲他不想跟宮女蹲在一起上廁所,這點徐應元也知道,

    “你不信我?”

    魏忠賢咕嘟咕嘟地嚥下了兩口水,

    “咋能不信你咧?”

    魏忠賢頓了一頓,擦了擦嘴角道,

    “我是不信那蘇若霖,你給了他啥好處呀,他能給你遞那麼多消息?”

    徐應元笑道,

    “沒給啥好處,就是他呀,覺得在內府供用庫待不下去,想另外尋摸條出路,換個地方整整。”

    魏忠賢終於“哦”了一聲,也笑了起來,

    “你安慰他的那些話,他沒聽進去?”

    徐應元擺了擺手,道,

    “聽啥呀聽?老李啊,咱們將心比心啊,咱們比較幸運,得到了孫秉筆的賞識,那不代表其他沒得到賞識的小閹就真的比咱們差不是?”

    “你想啊,咱們要當真是那輕易認命的人,在老家一樣是幹活、收糧、喫飯,何必要挨那一刀進宮來呢?”

    “我說句憑良心的話啊,就是在老家當農民種地,這時節也該挺炕上鬧懶睡了、去鎮裏趕集市了,哪有大冬天晚上教人在寒風裏頭來回點燈到天明的?這不瞎折騰人嗎?”

    “你也別說那些‘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的套子話,打小我就知道這話都是虛的、騙人的,咱們自己都不信的話,就別拿來哄別人了,那蘇若霖當內官,就是想輕輕鬆鬆發大財,這沒甚麼好害臊的,我也不覺得他這想法有啥丟人的。”

    魏忠賢笑了笑,道,

    “對,我也不信,都是唬人的,我就沒見誰發大財是靠喫苦吃出來的,這些話都是窮人編來騙自己的,騙來騙去就把自己一輩子都苦進去了。”

    “真正的富貴之人是不必喫苦的,他們命裏就捎着富貴呢,譬如說皇爺罷,皇爺哪喫過苦哩?就連皇爺也沒說喫苦應當、喫虧是福啊,那我就更不必說這話了。”

    徐應元點頭道,

    “就是這理兒,有福之人是不會攔着別人改命的,人一輩子活着,能改幾回命是說不準的,挨一刀是改命,進了宮想換個地方待待說不定也是改了一回命,佛祖菩薩都許人改命哩,我憑啥不許?”

    宮裏的太監普遍跟着皇家信佛,魏忠賢當然也好僧敬佛,徐應元這麼一說,他心裏其實已經認可蘇若霖的動機了。

    對於魏忠賢來說,動機是否與他觀念吻合是決定他是否幫助一個人的重要因素。

    倘或徐應元回說蘇若霖的動機是,“爲君分憂,爲國效忠”,老魏肯定陰陽怪氣地來一句,“巡邏點燈咋不算爲君分憂咧?他難道還想出將入相不成?”

    但現在徐應元就直接大大方方地挑明蘇若霖就是吃不了苦又想賺大錢,魏忠賢反而相當得感同身受。

    老魏不像朱翊鈞,對所有意見相左的人都能做到極盡之包容,相對而言,文盲卻對於超出自己理解和知識體系之外的一切言論都抱有相當大的惡意與排斥。

    當然魏忠賢的這個毛病到後來確實改善了不少,不過眼下的九千歲對蘇若霖的這個消息來源依舊不敢百分之百地取信,

    “那他想咋改?想調去哪兒啊?”

    魏忠賢咂了咂嘴,好整以暇地看向徐應元。

    老魏心想,這個蘇若霖還挺會來事兒的。

    倘或他想調來司禮監,一定會得到孫暹的讚許,如果這趟差事自己沒辦好,那自己將來豈不是反倒要排到這個蘇若霖後頭去了?

    倘或蘇若霖在孫暹這裏沒有得到重用,那按照他現在這個脾性,他一定再會想辦法去討好司禮監的其他大璫,自己豈不是無端在司禮監內給自己多豎了一個對手?

    雖然說是雪中送炭,但救困也總有個限度,要是救人救到把自己都給搭進去了,那纔是個真傻子呢。

    卻不料徐應元提也沒提司禮監,反而笑道,

    “這個蘇若霖確實有些想法,他想調去內官監。”

    魏忠賢意外地揚起了眉,

    “咋的?他覺得皇爺能再把陵給繼續修起來?”

    徐應元聽懂了,魏忠賢是在問,難道這個蘇若霖是在質疑皇爺開海的決心嗎?他是在皇爺召見我之前找的你,難道他是不相信我的能力,知道開海這事兒一定辦不成嗎?

    “陵總是要修的,歷代帝王哪個不修陵咧?早修晚修而已嘛,老子不修,兒子也要修,否則老子死了沒處埋,丟的可是兒子的臉。”

    徐應元回道,

    “不過按照你方纔的意思,皇爺現在不想修陵了,改造船了,那內官監豈有不爲皇爺着想的道理?”

    魏忠賢道,

    “造船辦料不是‘軍三民七’的成例嗎?皇爺真能允許讓外廷的稅收轉由內廷收取?”

    魏忠賢對此頗有疑慮確屬正常,這時候還不到宮中內官散去地方強徵礦稅的年月,料銀徵收不但瑣碎且須長年累月源源不斷,內官再能幹,也不可能完全替代地方布政司或者督糧道去徵收造船料銀。

    徐應元回道,

    “倘或漕運改了海運,那麼漕船也一定要改成海船,如果造的是海船,那就不關現在的船廠甚麼事了,要是內官監能先外廷一步,將南京的龍江船廠收入麾下,往後的日子可不知比現在舒服多少倍。”

    魏忠賢頓時就明白了,原來內官監的人打的是這麼一個主意,陵不修了,換個皇爺喜歡的名目,照樣能把皇爺手裏的六百萬兩銀子給拿過來。

    只不過一個是天壽山,一個是在龍江船廠,在甚麼地方都不要緊,只要皇爺有需求,這羣人永遠能找準從皇爺手中拿銀子的竅門,

    “這個主意誰出的?不會是這個剛剛進宮的蘇若霖罷?我猜猜啊,是馬謙?他還真挺敢想啊,膽兒挺大,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讓你來說服我,也不怕我嘴一瓢,轉頭就把他向皇爺給告發了?”

    徐應元笑笑,道,

    “我打賭你不會向皇爺告發的。”

    魏忠賢亦笑道,

    “賭博我在行啊,我老本行了,你想跟我比賭博啊?比了我怕是欺負你。”

    徐應元拍了拍魏忠賢的肩,道,

    “不賭,不賭,不賭的人將籌碼一直藏在袋裏,所以他們才一直能贏,老李啊,我跟你分析一下這贏面,你要不要聽啊?”

    魏忠賢道,

    “你不拉着我,非要跟我賭,我就聽你說一說。”

    徐應元開始了他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