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王朝1587 >第六章 迫害的竅門(下)
    魏忠賢道,

    “不就是本來應該用楠木,但是現在用的都是雜木嗎?這皇爺應該早就知道了啊。”

    孫暹擺擺手,胃口甚好地喫起了羊肉,

    “那你知道,這些木頭是怎麼買來的嗎?”

    魏忠賢道,

    “不是船廠與專司開採木材的山客自行交易的嗎?”

    孫暹笑道,

    “錯啦,船廠和輪船招商局一樣,也是通過招募商人,到木材出產地與山客進行交易,先年那些商人去的是儀真或者蕪湖,近幾年卻改到了湖廣荊州,因爲荊州地處長江上游,靠近木材產地,直接於當地交易能減少中間折耗。”

    魏忠賢一點即通,立刻問道,

    “那船廠招募的是一般是哪些商人呢?不會也是晉商罷?”

    孫暹道,

    “是徽商。”

    魏忠賢道,

    “您的意思是……說王承勳與徽商官商勾結?”

    孫暹道,

    “不錯,這官商勾結歷來治的是商人的罪,抄的是官吏的銀,說官商勾結,總比在職貪墨的轉圜餘地要大一些。”

    魏忠賢跟着笑了起來,

    “您說得對,有一就有二,如果徽商可以用官商勾結的罪名治罪,那晉商自然也可以,倘或以後海貿賺錢賺得多了,咱們或能如法炮製,把那個範明也這樣弄下來,再把咱們自己的人替換上去。”

    孫暹抿着嘴直笑,

    “我可沒有這樣說啊。”

    魏忠賢應道,

    “您沒這樣說,是我這樣說的,不過……”

    魏忠賢眼珠一轉,結合自己先前二十年在宮外的經歷問道,

    “像竹木、木材這樣的商品,工部不是專門開設了抽分場對其徵收商稅嗎?倘或咱們說王承勳官商勾結,那工部那裏該怎麼交代呢?”

    “關於這件事啊,我在南京的時候請教過田義,朝廷爲了制止抽分場的官員喫拿卡要,特意採用印信文簿來覈查稅銀與實物,工部向下頒發印信號簿十二冊,其中內四冊發地方有司登記所抽料價,四冊由該場主事收掌,另四冊填報工部稽查。”

    “也就是說,這抽分場的稅收賬簿一向一式三份,一份由地方官府登記當地徵收物料的價格,一份由抽分場主事保管每日登記,一份填報登記好之後上報工部供覈查,在這種情況下,咱們說王承勳官商勾結,工部不是一定會留有證據、予以反駁嗎?”

    孫暹道,

    “朝廷爲保證漕船的木料供應,分別是在荊州、蕪湖與杭州設置抽分場,你看這三個地方,有甚麼共同特點?”

    魏忠賢道,

    “這我倒看不出來。”

    孫暹笑道,

    “這三個地方的木材運輸,都要通過南京龍江關。”

    魏忠賢道,

    “那這南京龍江關,和工部有甚麼關係?”

    孫暹道,

    “木材要收商稅,是因爲木材在不同的地方能發揮不同的效用,漕木在清江提舉司可以用來製造漕船,而南京的龍江關,正是我朝設立的最早的抽分場,南京的工部與兵部,也要用木材來製造他物。”

    “所以如果工部拿出賬面證明,那我們就可以說,賬面數字無誤,只是東西對不上號,南京的工部與兵部私自截留了漕木,若是皇爺不信,可以再遣人去南京或清江提舉司細查。”

    魏忠賢追問道,

    “那南京的工部和兵部難道就不會爲王承勳說話嗎?”

    孫暹道,

    “他們的確是會爲王承勳說話,只是他們不會讓朝廷來查證實物,何況截留漕木一說確有其事,這三分假七分真的罪名最難洗清,所以南京的工部和兵部一定會和咱們想的一樣,把過錯推到招募來的徽商頭上。”

    “譬如啊,說這徽商左右逢源,一個買賣做兩次生意,同時認領南京兵部和清江船廠部價,南京兵部只是照章辦事,都是那些奸商私賣木材,就算實物和賬面對不上號,也是這些奸商故意拖延所致,反正藉口多得是。”

    魏忠賢問道,

    “可朝廷若是這樣辦案子,往後還有哪個徽商敢來投認招買木材的生意呢?”

    孫暹笑了起來,

    “那可多了,只要這木材生意能繼續做,就有商人能接着來,商人有甚麼可怕的?朝廷是不會讓商人壟斷一個行業的,到頭來都是朝廷賺錢,那商人們啊,還生怕自己和朝廷站的不是一邊兒呢,你就別替朝廷操這份心了。”

    魏忠賢點了點頭,

    “噯,也是,除了婊子的生意,這其他行業,朝廷都能壟斷。”

    孫暹道,

    “所以這條罪治下來還是比較容易的。”

    魏忠賢又問道,

    “那皇爺還要求將新建伯這個爵位換個人來繼承,可是又不能否定王守仁生前的那些成就,這又該如何是好呢?我聽田義說啊,這心學的門生多得是數不勝數,還有不少是在職官員呢。”

    “另外,我聽說那張居正生前就打擊過心學,現在張居正已經倒臺了,皇爺如果要再打擊張居正當年打擊過的學說,那……皇爺的面子又往哪兒擱呢?”

    孫暹回道,

    “心學肯定是不能打擊的,不說別的,這學問的問題是那些清流的強項,咱們不懂,最好不要隨便就否定那些文人弄出來的學說,不過呢,這總體的不能否定,不代表個體的也不能否定。”

    魏忠賢問道,

    “這是甚麼意思呢?”

    孫暹回道,

    “咱們不能否定心學,但是可以否定信仰心學的某一個人,並且從這某一個人身上發散開來,從而倒過來推定,心學對大明會造成危害。”

    魏忠賢問道,

    “這能有用?恐怕不能服衆罷?”

    孫暹笑道,

    “普羅大衆本來就是很盲從的嘛,朝廷說一個人對社會有害,誰又敢能保證這個人從現在到往後都不會生亂呢?”

    “再者說,這專司治學而不出仕爲官之人,多少有些特立獨行,這種人自詡滿腹才情,超然度外,以爲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世間絕無僅有的大徹大悟之人,因此一定會有狂悖之論。”

    “你只要在心學信衆裏找到這麼一個人,甚至他都不一定要跟王守仁扯上甚麼關係,我們就可以說,這王守仁在時的心學是真心學,王承勳現在傳承的心學是假心學,既然違背了祖宗的意願,那這新建伯的爵位自然可以換一個人來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