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我帶紅旗軍的幾十個人去城下去叫門,舒爾哈齊就帶着黑旗軍埋伏在周圍的山林草地裏,那寧谷欽見我勢單力薄,定會想速戰速決,出城迎戰,直奔我而來。”
“到時,我便假裝不敵,誘使他追到伏兵之處,你等但見我軍搖動紅旗,便放箭射之,殺他一個措手不及,爾後四面圍合,教他不得再退入城中,只要能殺盡寧谷欽麾下精兵,攻下城池則不過在旦夕之間。”
舒爾哈齊正在一旁躬着腰生火,打火石打了幾下都引不出火苗來,
“那寧谷欽要是怎麼都不出城,那該如何是好?”
何和禮道,
“他要不出來,大不了咱們再圍他個幾天,他那兆佳城中沒了糧草,總會想法子突圍。”
雅爾古部長扈爾漢卻道,
“他們是沒糧,但咱們這兒糧草也不多了。”
蘇完部長索爾果之子費英東仗着自己驍勇善戰,一歸附就頗得努爾哈齊喜愛,直接了當地道,
“其實這一座寧谷欽的兆佳城跟上一座李岱的兆佳城情形差不多,真下決心去打那肯定能攻下來。”
“關鍵是淑勒貝勒要求太高了,非要下令黑紅兩旗說不得劫掠,從來打仗就沒有不搶東西的,勝者如果不能搶敗軍的財物和女人,那誰還會拼命打仗?”
舒爾哈齊手上猛地一使勁,“啪嗒”一聲,火星子落到柴炭之上,瞬間在衆人眼底燃起一片紅亮之色。
努爾哈齊被凍得縮起來的肩膀逐漸舒展了開來,他吸了吸鼻子,將略微僵硬的兩手放到火堆上取暖,
“這兩座兆佳城哪裏一樣了?那李岱的兆佳城在蘇子河支流南夾河河谷南側的高山上,現下這寧谷欽的兆佳城在前凸山脊的北端,其城之東、北、西三面均爲陡坡,南接山脈,這打仗要看地形的嘛。”
費英東不依不饒地回道,
“看了,看了,我看這地形就挺適合進城搶掠的。”
帳內一時一片寂靜,只餘烈火燃燒的“噼啪”聲,在空氣中窸窸窣窣得響動着。
扈爾漢倒沒有直接贊同費英東,只是道,
“那朝廷的官軍打仗,一路過去也總是搶了不少哩。”
幾人說着話,呼出來的白氣在空中一碰就散了。
努爾哈齊只盯着火堆,少頃,他烘熱了手,這才又開口道,
“盲目搶掠容易惹麻煩。”
費英東道,
“能惹甚麼麻煩?”
努爾哈齊道,
“萬一要搶到了漢人頭上呢?”
努爾哈齊的手指在火堆上方伸縮了幾下,
“前幾天那札木河部落的克五十不就惹上了這樣的麻煩?”
扈爾漢“呵”了一聲,道,
“他那不是因爲都搶到柴河堡裏去了嗎?那朝廷建的邊堡總不能讓他隨便搶啊。”
費英東道,
“克五十倒黴就倒黴在下手太重了,本來就是想搶些東西過冬的,結果一個沒留神把官軍的指揮官劉斧都給殺了,不過這兆佳城內既沒有官軍,咱們又有甚麼可怕的呢?”
努爾哈齊默然不語。
倒是舒爾哈齊見兄長似是下不得臺,忙打圓場道,
“這一打起來就分不清是不是漢人了嘛,尤其咱們的鎧甲都是從漢人那裏弄來的,這一穿上站到城下,乍一看那就是官軍,誰能辨別得出這腦後是梳了辮子還是頭上紮了髮髻?”
“說得你們兄弟好像從來沒殺過一個漢人似的。”
努爾哈齊這回開口了,
“舒爾哈齊是沒殺過漢人。”
扈爾漢忙給費英東使眼色,費英東想起塔克世和覺昌安遇害之時,舒爾哈齊還不滿二十歲,不知不覺便軟下了語調,
“對,他是沒殺過,但那漢人怎麼說來着,一回生二回熟嘛……”
何和禮忽然笑了起來。
費英東問道,
“你笑甚麼呀?”
何和禮走過兩步,捱到努爾哈齊身邊坐下,與他一起烤起了手,
“我笑你白費力氣,你不是漢人,你說甚麼淑勒貝勒都不會聽。”
努爾哈齊“嗤”了一聲,涼涼地道,
“怪得很,這事跟我聽不聽漢人的有甚麼關係?難道打哪裏隨便來個漢人我就聽?”
何和禮道,
“那是,隨便來個漢人你是不聽,你就聽你願意聽話的那個漢人唄。”
努爾哈齊笑了兩聲,
“我認識的漢人多得能從撫順排到北京呢,你說的是哪個漢人?”
何和禮道,
“我纔不說是哪個漢人,反正你再這麼聽漢人的下去,遲早會在這上頭喫虧?”
努爾哈齊反問道,
“那你倒是說說,我喫甚麼虧了?我哪次喫虧了?”
何和禮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嘲諷的神情,
“我朝太祖皇帝以人殉爲祖制,你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給漢人陪葬。”
努爾哈齊聽了,非但並不覺得惱怒,反而微笑道,
“葬在我自己喜歡的人身邊有甚麼不好?”
努爾哈齊盯着火堆笑道,
“我還真是怕我死後和一個我生前根本不喜歡的人葬在一起呢。”
何和禮語塞。
費英東接口道,
“你這勸法也不管用,淑勒貝勒又不怕死。”
努爾哈齊道,
“噯,對嘛,我怕的是我要的東西,至死而求不得。”
扈爾漢開口道,
“不過你在這裏處心積慮地顯示自己和漢人是一條心,人家漢人也未必能領你這份情。”
何和禮輕聲嘟囔道,
“那是,人家一大把年紀了,淑勒貝勒說要給人家陪葬,人家還不被嚇得退避三舍……”
努爾哈齊“嘖”了一記,打斷道,
“年紀大點怎麼了?年紀大點會疼人嘛,你比我家東果大十七歲,還是有婦之夫,我不是一樣把我女兒嫁給你,招你當我女婿嗎?”
費英東開口道,
“扈爾漢的意思是,倘或寧谷欽一死,完顏部則再無我等敵手,待攻克了完顏部,那長白山鴨綠江部亦爲手到擒來之物。”
“到時我建州領土日益廣闊,假以時日,必然不亞於今日之葉赫,而你努爾哈齊爲建州女真之主,這實力擺在這裏,你怎麼能知道朝廷不會像從前用你制衡其餘女真諸部一樣,再重新扶持一個其他部落的貝勒來牽制建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