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新順1730 >第一二八章 只把忠臣作奸佞
    主戰派的反面,不止有投降派,還有主和派。

    疼的滿地打滾、泥土沾的滿腸子都是的井伊直定,就是主和派。

    之所以要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源於他認爲應該答應大順的一些條件,有底線的和談。

    再打下去,肯定會出大事的。

    強藩藩主們不會因爲他們是日本人,就不去和大順合作。這一點老百姓可能會不理解爲什麼,井伊直定這種貴族卻清醒無比,貴族圈子裏可是一直都有伊達政宗問西班牙借兵、三分日本的傳聞。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就是希望以死來讓主戰派的聲音壓下去,儘快促成和談。

    德川吉宗聽到近侍的回報後,心裏猛然一沉,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手裏的扇子。

    這是個忠臣。

    可他此時只能做個奸臣。

    否則對幕府大爲不利。

    和談一事,公家可以說、外樣強藩可以說,唯獨幕府、親藩大名、譜代大名不能先說。

    沉重地呼了兩口氣,心中滴血般疼了一下,隨後就將這種痛苦壓下,故作怒色,喝道:“因幡守怯戰如斯,亂我軍心,妄言和談。與靖康恥後之秦檜何異?”

    嘴裏怒罵,心中卻還想見見這位忠貞之臣最後一面。

    以勃然作色態,拂袖起身,不等儀仗,只穿木屐,踏然而出。實則是心疼忠臣切腹,不找介錯,又要揹負罵名,卻不好表現出關心,只好借勢疾行。

    匆匆來到衆人圍觀的地方,井伊直定還沒有死,他切得很有水平,沒有傷到大動脈。

    跟隨的家臣已經不忍看下去了,但家主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得介錯,只能跪伏地上,痛哭流涕,不敢擡頭。

    待德川吉宗靠近,家臣跪着將井伊直定的絕筆和佩刀遞上。

    已經幾近暈厥的井伊直定聽到了德川吉宗的聲音,想要掙扎幾下說點什麼,但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了。

    德川吉宗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切腹的,之前切腹的也有不少,但大多數都是扇切,比劃一下就是;偶爾有真切的,那也是剛切開,介錯人就一刀砍下。

    真正不砍頭,活活忍受的,之前並未有過。

    即便是傳說中最剛烈的仁科盛信,那也是切腹之後立刻自己把腸子扯斷,拋向了織田家;服部半藏號稱忍者頭目,給德川信康當介錯人的時候,看到切腹的場面,也是精神崩潰沒力氣提刀砍頭。

    切腹之前,看熱鬧的裏三層外三層。鬧騰到現在,稍微膽小一點的都已經受不了,跑開了。

    但井伊直定的目的也達到了,鬧市切腹,死前之語,很快就會傳遍日本。

    他想用這種最痛苦的死法,來證明一件事,自己不是怯戰,連這樣的死都不怕,難道還怕戰死沙場嗎?

    只是,真的打不過,再打下去,肯定要完。所以他只能用這種死法,來壓住繼續打下去的聲音。

    德川吉宗忍住雙腿的顫抖,眼裏似乎有些溼潤,但還是怒喝道:“汝不畏死,奈何怯戰?御苑之恥,不戰何雪?”

    怒斥了幾聲後,轉身離開,沒有再回頭去看井伊直定一眼。

    可走了幾步,心中終究不忍,叫侍從把井伊直定擡入城中。

    入城之後,遣散其餘人,德川吉宗孤身一人來到井伊直定身旁,折騰到現在的井伊直定已到了迴光返照的時候,想要說點什麼,可已經沒有一丁點力氣了。

    德川吉宗附在他的耳邊,小聲道:“汝真忠臣也,我知汝不怯戰。”

    連說了幾聲,井伊直定嘴裏發出哬、哬的吐氣聲,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敲了一下地板,示意自己聽到了。

    德川吉宗站起身,離開了井伊直定,喊來了人,砍下了井伊直定的腦袋,最後連着一點皮,結束了他的痛苦。

    回到居室,遣散了身邊人,打開了沾有井伊直定血的絕筆。

    當讀到小濱城之戰的情況時,他抽出了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了三下,作爲記性。

    三割之首,悔不該當初見劉鈺,日後當記劉鈺之言,萬不可信;三割之次,恨劉鈺給他送來了騎射無雙的史世用,自己卻用火槍大炮;三割之末,恨自己一上臺就先罷免了新井白石,沒有聽他關於“南蠻實學當與切支丹教分離”的建議。

    三省吾身之後,看着井伊直定提出的“棄水師、重陸戰”的建議,回憶起井伊直定死前的慘狀,幾滴眼淚從眼角滴落,潤溼了信上已經乾涸的血液,點點花瓣散開,若梅嫣紅。

    本來按他所想,大順這一戰成於水軍,自己也應大建水軍。可現在看到井伊直定的絕筆,細緻分析了大建水軍的危害,再感受着自己剛剛割破的手指三省之一對劉鈺極度的不信任,覺得井伊直定的話,當真有理。

    自己要是花費金銀去建造水軍,只要大順那邊沒把劉鈺殺了,劉鈺肯定會想辦法在他建的一半的時候,帶着艦隊把建到一半的水軍全都擊沉。

    既不會在開建之初就這麼幹,也不會在建成之後再那麼幹,德川吉宗想着劉鈺的無恥和陰狠,心想只怕定會如井伊直定所言,定然會在錢都花了、戰鬥力卻還沒行程的時候,一波燒殺。

    可是,縱然井伊直定洞察了將來臥薪嚐膽的方向,打造一支新式的陸軍,又談何容易?

    號稱旗本八萬衆,武士的利益不能動,就沒錢再編練新軍。

    享保饑荒之前,窮的連旗本的俸祿都發不出來,甚至暫停了參覲交代。

    這幾年財政狀況剛剛好轉,和大順打這麼一仗,再想到劉鈺必定會獅子大開口要幾萬斤甚至幾十萬斤的金銀,財政會更加窘迫。

    已經五公五民了,加上屋頭村代的喫拿卡要,實際上已經是六公四民甚至七公三民了,難不成要收到八公二民?

    真要收成這樣,百姓的一揆恐怕可不就只是和藩主談條件了,而是會揭竿而起。

    新井白石當年之所以減少了貿易、改變了政策,就是因爲金銀外流太嚴重了。劉鈺給他的信上,明白地寫着要日本放開貿易,到時候金銀外流會更加嚴重,仍舊沒錢。

    槍械大炮,就算能買到,錢從哪來?

    武士的利益不能動,就還必須要保證農兵分離政策,還得保證武士的俸祿,否則幕府的統治就會岌岌可危。

    農兵分離,兵員只能是武士,死一個少一個,比得過大順那邊抓來農民當兵的數量嗎?

    在這一刻,德川吉宗終於感受到了井伊直定在小濱之戰中的絕望。

    就像是小濱一戰中,戰略也對、戰術也行、勇氣也有,可就是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