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不算,商人們對皇帝來不來松江府的關注度,遠低於劉鈺這一次來松江府。
早早派人一直傳遞消息,得了劉鈺從清江口沒有再跟隨御駕,而是直接來了松江府後,商人們立刻準備起來。
估摸着快到了,一大早就在城門外等着。
幾個小廝從遠處跑來,只說已經快到了,後面立刻鑼鼓齊鳴。
商人自是出於對利益的關切。
西洋貿易公司的事,到底能不能成?
南洋貿易,朝廷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這些東西,比起皇帝南巡,更讓他們關切。
之前各種流言蜚語,漫天都是。一些人心急,想要打聽打聽,可打聽來打聽去,什麼也沒打聽着。
如今終於把消息盼來了,是好是壞,總算是心頭的一塊石頭落地了,也省的好些人都已經好幾個月睡不踏實了。
等劉鈺到了,一衆慶賀劉鈺封了公爵的話講完後,劉鈺便對前來迎接的松江府尹說道:“我這番來,是爲公事。”
“既是做官爲臣,自是要先公後私的。”
“陛下命我監管工商諸事。我和你也沒什麼上下級直屬的關係。”
“你自有六政府、天佑殿管着。我嘛,六政府卻管不到我頭上。”
“但既是監管工商,這公事就要和這些商人辦。這接風宴嘛,便不去你那了。與你這邊雖也有些事,但事有輕重。”
松江府尹也知劉鈺風格,見劉鈺這麼說,知道是在讓一衆這些天等的心焦的商人們放心,遂配合道:“既是給陛下辦事的,自然要先公後私了。國公請便。”
又聽劉鈺說還有些事,事有輕重,便知道劉鈺說的就是十一稅的事。也不知成是沒成。
心裏倒不似這些商人般忐忑。
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沒什麼。
又閒說了幾句後,松江府尹自帶着人先行離開。
一衆商人果然被劉鈺這幾句話搞得心花怒放。
如今誰不知道興國公是皇帝身邊大大的紅人。
雖然聽起來,這差事倒有點像是前朝的稅監、礦監。
但畢竟不是太監,而是軍功勳臣。
皇帝叫這麼個軍功勳臣來管工商,看來這西洋貿易公司的事,已是成了。
即便不說成不成的事,這一次朝廷的態度,也讓之前流傳的諸多謠言不攻自破了。
最賤的商人,能得這麼一個勳臣監管,而不是太監,已是一個重大的信號了。
幾個領頭的見狀便準備請劉鈺赴宴接風洗塵,劉鈺卻直接問道:“接風宴準備了?”
“回國公,早就備下了。”
劉鈺道:“喫飯倒不急。我點一些人的名字,先隨我去談些事。沒點到名字的,先去宴席那等着就是了。”
說罷,雷厲風行地拿出一個小冊子,當即就點了六七十個人的名字。
這六七十七個人,都是這些年出了名的豪商,也算是商人中最頂尖的那一撥了。
商人是否頂尖,有個非常簡單的評價標準:身家。
這些名字一點完,剩下沒點到名字的,難免悵然,心道自己終究還是不夠格。用興國公之前常說的話,這便叫“開小會還不夠格,會越小,事越大”。
也有些心態豁達的,心道雖沒開小會的資格,但比起這接風宴都沒資格參加的,不還是強嗎?
那些被點到名字的,一個個心裏竊喜,只覺得這是被興國公認證的“豪商”。
若是被朝廷認證,可能會害怕,覺得這是被認證的大肥豬。
興國公這十餘年的信譽名聲在這擺着,與朝廷認證的擔憂還是不同的。
這些商人也和劉鈺打了不少年的交道了,知道劉鈺的一些奇怪心態,也知道劉鈺要做事的時候不喜歡磨蹭。
應聲之後,趕忙上了各自的馬車。這些馬車在商人眼裏不豪華,但知道劉鈺喜好的風格比較“古怪”,所以故意搞得好像非常機械感一般。
至於坐轎子的,一個沒有。
純粹的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因爲在場的人都知道,如今的南洋都護,以前是劉鈺的奴僕伴當,但劉鈺卻讓他做人。
由此一事,自有人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與西洋無關,自古坐轎子就被一些正統士大夫視爲陋習。
王荊公就說過,“自古王公雖不道,未嘗敢以人代畜也”。坐轎子在傳統文化裏,本就是把人當畜生的無道之舉。
既有了如今從奴僕到都護的故事傳聞,專門分析如何“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的人,當然不肯坐轎子。
至少不會當着劉鈺的面坐轎子,沒事找事。
大順特殊的對外貿易環境,使得這些猴精的商人都明白:對外貿易還要靠朝廷做後盾,讓興國公看着不爽了,發財的機會就沒了。
既是興國公不喜歡人坐轎子、又有頗爲古怪的審美觀,自然是假裝一下,也不費勁。
不但是轎子,有些人還故意買來舊式的提水蒸汽機,不倫不類地放在精美的江南園林裏。
平時用東西蓋住以免影響美觀、劉鈺或去的時候就可勁兒燒煤冒煙,甚至無聊地用來提水。
舊式的提水蒸汽機,除了那幾個大船塢外,最多的地方就是松江府——但意義,和門口的石獅子、園子裏的假山一樣,擺件。
劉鈺也不是不知,明知道這就是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但他也樂的如此。哪怕假裝呢,也比不假裝也強。
這樣一羣投其所好的豪商各自上了馬車,很快便到了宴會旁邊的一座磚石結構的建築裏。
等人都到齊了,劉鈺直截了當。
“西洋貿易公司的事,已經成了。你們先別忙着高興,不是說還有不好的消息,而是一會兒接風宴上再高興。”
“還有個事,要和你們說說。在我看來吧,也是好事。我聽聽你們的意思。”
等這些商人忍住了興奮後,便將漕米的事,簡單的說了說。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事情也就是這麼個事情。我讀書不多,但也知道,王荊公當年搞青苗法,就是因爲面向小農。哪怕現在,疑惑將來,這種小額的貸款,也很難做,而且動輒還不起,又難監管。”
“是以,這種事,和貿易公司不一樣。”
“貿易公司,那是十兩不嫌少、百萬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