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新順1730 > 第五七九章 無用功
    他這麼一提醒,劉鈺恍然,心道果然仲賢和貞儀不在身邊,很多事自己還是想的少了。

    又看了看廣東節度使,忍不住問道:“此事若真實說者有心呢?我豈不是非要查到底?你卻要讓人割了他的舌頭,你就不怕我覺得你也是背後的人?”

    廣東節度使笑道:“國公,有句話,下官斗膽明講。”

    說完,他看了看劉鈺,沒有猶豫,說道:“於國公的角度,心恨國公的人,多了去了。國公至今無事,在於聖眷。”

    “是以,下官以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問清楚,不如根本不要問。明槍易躲,暗箭其實也易躲。有陛下聖眷,暗箭根本傷不得國公。”

    “到時候真鬧僵起來,朝中也不好看。”

    “官場上之前有個笑話,說國公好治不病以爲醫。今天這個事,不是不病,而是有疾在腠理。真要是鬧的大了,都知嶺南商路衣食所繫事,屆時朝廷是管?還是不管?”

    “不知道,或者假裝不知道,便可以不管。”

    “知道,不給假裝不知道的機會,便不能不管。”

    “到時候,豈不是把國公架在火上烤?而且,到時候烤的,又何止是國公?”

    “松江府事,通商之事,陛下是支持的。”

    “古人云: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

    “下官斗膽,訴說私心,到時候鬧得不好看,下官怕也難免被牽連。”

    “下官雖不才,年輕時候卻也多讀激昂邊塞詩篇,朝廷拓土開疆,下官心中也自歡喜;下官也不至迂腐無知,不知道打仗需得用錢。朝廷這幾年稅不加增,打仗的錢何所來?”

    “故而這商貿事,下官也是支持的。是以,下官覺得,這件事,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論鴉片走私之罪,不要牽扯更多,淡去就是。”

    “屆時表奏陛下,暗裏早做準備,或是探查、或是查辦、或是安撫、或是賑濟。總之,不要出事,就是最好的。”

    廣東節度使以非常豐富的大順官場泥潭經驗,耍了個花槍。

    有些事,可能危言聳聽,但一旦危言聳聽的話成了現實,那之前覺得這是危言聳聽而不屑一顧的人就算是犯了錯。

    嶺南那些失業的大庾嶺商路“漕工”會不會出問題?

    這一點,廣東節度使不敢確定。

    如果說,沒有鴉片販子的這番話,都好說。

    出了事,鎮壓就是,除非是自己貪贓枉法激起的民變,否則朝廷不會因爲有民變就治罪的。?

    但如果鴉片販子的這番話鬧得人盡皆知,他作爲廣東節度使,就得公開上奏以自保,免得將來真出了事,就要怪自己爲什麼沒有把這些“風言風語”上奏。

    可這麼搞,自己就相當於被那些要搞劉鈺的人當槍使了。

    關鍵是看皇帝的態度,現在顯然是支持劉鈺的諸多貿易政策的,到時候真要是把問題歸結於朝廷的貿易政策上,這就是打皇帝的臉。

    雖然不是他這個廣東節度使打的,但他牽扯進來,將來皇帝看了心裏也必犯膈應。

    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私下上奏提一提這事,朝廷直接派人去查辦,看看民情是否嚴重。

    若能防患於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也圓了皇帝面子。

    因爲這件事是無解的。

    真要是出了事,難不成朝廷再把松江府關了,挪回廣州?那大庾嶺商路的這些人的生計解決了,松江府延伸出的商路的人不是還要出問題?

    鬧起來之後,最大的結果也就是讓皇帝臉上無光,藉機攻擊一下劉鈺。廣東節度使想的明白,要想辦,皇帝早辦了。既不想辦,這時候拿這個說事看似是在攻訐劉鈺,實則就是在抽皇帝的臉。

    到時候就算自己沒有這心思,皇帝也多半懷疑,自己這個廣東節度使是不是故意摻和進來、故意把問題搞的大家都知道沒辦法假裝不知道的?那可就黃泥巴掉褲襠裏,說不清楚了。

    本身,查鴉片這個事,皇帝已經足夠安撫廣東節度使了。

    查的是澳門,但抓的大量的人都是廣州城的。真要是皇帝生氣了,這不是現成的理由嗎?

    你個廣東節度使是幹什麼喫的?在你眼皮子地下走私鴉片、販賣人口,你都看不到?

    廣東節度使心道,鬼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商路改變引起的問題。這要是根本就知道,不想鬧的不好看,也捨不得花錢解決,我卻來揭皮,這不是不開眼嗎?

    至於劉鈺這邊,他勸劉鈺的這些話,按他的理解,就是“君子欺之以方”。

    倒不是說欺騙,而是和君子可以講道理,講大義。

    雖然朝中很多人反對劉鈺,但就其人品,大部分人內心其實也認可他是個畸形的君子,算是一個求道踐行的人,只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爲謀”。

    抓着他想要幹正事的心態,就可以用爲了幹正事來說服他。

    是以他說服劉鈺的思路,總結起來其實就還是:國公要辦正事,固然要防備小人背後捅刀,但現在捅刀並無意義,所以一切爲了辦正事,剩下的就不要深究了。深究下來,會影響辦正事。

    待其說完,劉鈺只是笑了笑,心道這等狗屁倒竈的事,我也真是懶得管。

    現如今北邊要修淮河,要廢漕運,要解決那邊的百萬漕工。皇帝估計這時候也真是不想鬧的臉上無光,知道了不管就不好,假裝不知道就可以不管。

    自己本就在風口浪尖上,皇帝多半也覺得自己不要主動生事。然而劉鈺心想,我壓根就沒準備生事,這點屁事勾心鬥角,並沒有什麼用。有這心思,不如看幾天星星畫月相圖呢。

    自己心煩的,是將來在埋葬王朝的時候,會不會流更多的血。哪有閒心去搞這種陰謀詭計?

    哼了一聲,衝着一旁啐了一口,只道:“罷了,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叫人割了他舌頭,不要弄死,到時候還可以在斷頭臺上起個以儆效尤的作用。”

    廣東節度使暗鬆了口氣,忙道:“國公以國事爲重,在下佩服。”

    劉鈺嘿了一聲,又道:“但他的話,也提醒了我。”

    “呃……”

    廣東節度使有些愕然,心道就算提醒了你,你能怎麼辦?如今廣東又不是沒有海關,也不是禁止西洋商船來,而是地利所至,松江府一開,西洋船便不來此處了。

    除非逆天理而行事,強制關了江蘇、浙江、福建的海關,逼其非要來廣州不可。

    但自己只是大順的廣東節度使,又不是唐末藩鎮的廣東節度使,名字一樣,可實際上就是個幹幾年就去別處的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