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新順1730 >第六二六章 覺醒(二)
    等到太陽昇高,吉時已到,鞭炮噼噼啪啪地響了好久。

    洋溢着期待神情的股東們,依次進入到總部大樓的會場,按照各自的桌號坐下。

    分紅大會要開十天呢,可能要到最後一天纔會公佈這一次的利潤。但他們也知道劉鈺是要做一些政策上的解釋的,這一點也正是他們比較能夠接受朝廷管制的原因。

    在商言商,談的都是利潤,不談大義、不談社稷。

    但即便在商言商,政策上的分歧也必然存在。

    短期利潤。

    長遠利益。

    如何取捨,這都需要在股東大會上說清楚。

    臺上,巨大的、放着賬目本的玻璃櫃子擺在那,那些記載着金銀數目的賬本,彷彿發出一陣陣神聖的光輝。

    很快,會堂裏漸漸安靜下來,劉鈺卻沒有先說歐洲貿易的事,而是先在身後的幕板上寫下了“武夷運河”這四個字。

    寫完這幾個字,劉鈺便先說了茶葉貿易在整個對外出口中的重要性,然後拿出了非常詳實的數字,來引出武夷運河的問題。

    “二十年前,武夷山的茶,要先走江西,去鄱陽湖分裝,彙總兩湖茶。”

    “裝箱,或走北線,經漠北,到北海,去莫斯科。”

    “或走南線,走大庾嶺始皇帝故道,去廣州。”

    “至少在武夷運河修好之前,我統計了在廣州茶葉的平均價格。”

    “武夷茶,每擔是39兩銀子。”

    “功夫茶,是63兩。”

    “松蘿,是76兩。”

    “熙春屯綠,是120兩。”

    “咱們先不提這些茶,在歐羅巴能賣多少錢。就先說,這些茶原本在廣州的出關價。”

    “如今運河修完,別的不提,只說這武夷茶,不用走到鄱陽再南下,而是經運河走閩,裝船來松江府分貨。”

    “如今,只需要20兩銀子,就能拿到貨。”

    “咱們在歐洲不搞零售,只搞批發。”

    “自有專門的商團負責零售,這都是荷蘭人牽線的。賣給誰……那咱們就不管了。”

    “這就是咱們要分一杯羹給荷蘭的原因。荷蘭有個叫VOUT之子的組織,專門就是幹這個的,總之就是咱們只管批發,高效的走私販……呃,高效的商業集團VOUT之子,可以保證咱們明年再多一半的貨他們也能賣掉。”

    “一擔武夷茶,這一次拍賣是100兩銀子。賣給大客戶,也就90兩。”

    “毛利潤,450%。”

    “當然了,要是之前沒修武夷運河呢?這毛利潤也就100%,雖然也挺高,但這一上一下,差的可就大了。”

    當劉鈺給出450%的毛利潤時,會場裏頓時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450%的毛利潤啊這可是。

    之前他們這些搞坐商、行商的,哪能賺這麼高的利潤?

    30來兩一擔賣給外國人,都知道茶葉暴利,卻實實在在沒想到真能暴利到這種程度!

    “怪不得那些西洋人不遠萬里來這裏呢。真是無利不起早。”

    “嘿,要不說西洋人各家都組織貿易公司,不準別人插手呢。這要是充分競爭了,比壓價的話,其實運到那40兩一擔,這生意也照樣做得。”

    歡呼之後,一羣人在那嘀嘀咕咕,掩飾不住興奮,大聲討論起來。

    劉鈺隱約聽到“壓價”這個詞,臉上有些難看,心道你們怎麼就老想着壓價競爭,就不能想着壟斷賺錢呢?

    等着歡呼聲漸漸停歇,劉鈺道:“我說這個武夷運河的事,是爲了說什麼?是爲了說,監管是重要的。”

    “我說你們都是一羣廢物,被千千萬萬勤勞的老百姓養廢了,之前坐在家裏就能收着錢,你們根本不懂什麼叫利潤、什麼叫競爭。這話雖難聽,但這話就擺在這。”

    “這茶葉貿易不是一天兩天了,對吧?你們有誰說把大傢伙組織起來,出資修運河,讓茶葉降低運輸成本的?”

    “我等了二十年,實在等不下去了,實在是受不了你們的無能了,沒辦法,只好出面組織起來,好說歹說,把運河修起來了。”

    “如果朝廷不監管,不給你們定政策,你們依舊只能拿100%的利潤,拿不到450%的利潤。我這麼說,沒錯吧?”

    在場的人早就習慣了,劉鈺經常說他們是廢物,被老百姓養廢了的一羣廢物商人。

    這話雖然難聽,但在這一次巨大的利潤面前,衆人誰也不想在這件事上計較。

    嘴上不說,可有人心裏也不是不覺得太難聽。

    有人心想,國公這話說的就難聽。

    之前賣茶葉是怎麼回事?現在是怎麼回事?那能一樣嗎?

    修條運河,大幾十萬兩銀子,大家互相之間競爭猜忌,你賣40兩給荷蘭人,我就可以壓到39,這種情況下誰能投資去修運河?

    就算修完了,讓不讓別人用?

    不讓別人用,你自己喫獨食,那大家不聯合起來搞死你?

    讓別人用,就算收過船費,得什麼時候能把本錢收回來?

    有心裏覺得不爽的,自然也有心裏自我反思的。

    一些商人被劉鈺罵的多了,也確實反思了一下。

    之前劉鈺罵過他們,說茶葉全世界獨一份的產地,除此之外,別無他家。這純粹天然的壟斷優勢,能被西洋人拿走提貨的定價權,說你們是廢物冤枉你們了嗎?

    如果說運河問題還能反駁的話,那這件事很多商人是真的無話可說。

    實際上在劉鈺出手組建貿易公司之前,大順商人是處處潰敗。

    在日本,被日本拿走了日本銅的定價權。

    在廣州,被西洋人拿走了天然壟斷的茶的定價權。

    這就真無話可說了。

    銅,日本是生產方、大順商人是購買方。

    茶,大順商人是生產方,西洋商人是購買方。

    總不能說,各種各樣的原因,使得購買的時候拿不到定價權、出售的時候也拿不到定價權吧?

    生產、購買,這兩者可是極端對立的,按說是非此即彼的關係,這個拿不到、另一個必然能拿到纔是。

    除了無能之外,還有別的解釋嗎?

    如果說,當年在巴達維亞被扣船,被荷蘭人逼着低價賠錢賣茶,那是朝廷無能。但坐在家裏,手裏把持着天然壟斷,被人拿捏成這樣,這就真說不過去了。

    有些事,劉鈺真的是覺得可能中國的資產階級先天不足。如果說,大順之前搞自由競爭的貿易,使得內鬥頻頻,互相壓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