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留情的少年郎狠心離去,倒讓一旁侍奉的婢女忿忿不平。
“珠兒姐姐,留他做甚就沒見過這般不識趣的小郎君枉費了阿姐好大一番情意,真是叫人生氣”
女郎偏頭想了想,自嘲道:“煙花之地,哪來什麼情意我圖他富貴豪門,沒想到他卻不是來此尋歡作樂”
婢女一臉茫然,問道:“那他花錢到此做甚”
女郎略一思索,嘆了口氣說道:“見他總是藉故問東問西,好似頭回出門一般,莫不是哪家高官權貴家的小郎君偷跑出來的”
婢女卻搖搖頭:“珠兒姐姐,小郎君倒是有幾分模樣,可那幾名隨從卻土裏土氣,沒有半點富貴人家的樣子
尤其那名黃臉漢子,總是讓人心驚肉跳阿姐,你說他們會不會是鬼市裏上來的”
東京還有一座藉助暗河修建的地下“城池”,百年來已經初具規模,此時爲城狐社鼠霸佔,專做些見不得光的罪惡勾當,因常年處於地下不見天日,故而被稱作“鬼市”。
女郎似乎也被嚇住了,過了好一會才遲疑地說道:“不太像還是不要說這個了,嗯,有些乏力,替我準備沐浴去吧”
婢女離開,珠兒獨自一人,透過窗戶看着繁若星辰的燈火喃喃自問:“不管是不是鬼市,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珠兒姑娘沐浴的時候,韓逍遙正坐在船上,遊覽汴河兩岸的風光。
雖是深夜,喧囂狂放的不夜之城,大街小巷裏仍然有大把的遊人醉客,或說笑,或吟唱。
隨着一座座猶如彩虹般的天橋自頭頂悄然而過,看着河面霓虹一般的倒影,韓逍遙驀然想起一句話。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行至馬行街停靠,衆人登岸回到平安客棧,雖是深夜,卻有人早早等候。
大堂無人,角落裏坐着一位陌生人,穿着軍巡鋪統一的制服,腳上卻穿着黑色靴子,似乎像個帶兵官。
客棧掌櫃見韓逍遙等人回來,連忙說道:“韓會長回來就好,紀巡警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元十四眉梢揚了揚,瞥了一眼巡警,沒有任何動作。
今天喫喝玩樂沒做虧心事,自然不用害怕,於是韓逍遙大大方方坐到紀巡警的對面,掌櫃奉上茶水後,他便心無旁騖地品嚐茶水。
兩人都不言不語,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紀森突然說道:“我知道你們來自哪裏,也知道你想要幹什麼,這些我也懶得管。但,諸位在城裏務必給我安份點,最好不要惹事”
不遠處的元十四聽了這話,猛然意識到,對方恐怕不僅僅是軍巡鋪的巡警。
韓逍遙走馬觀花了一天,無論是楊勇的叮囑,還是元十四的介紹,以及旁敲側擊打聽到消息,對方既然這麼說,他大致心裏有數。
“開封府”
紀森不動聲色。
“明白,那就是皇城司。”韓逍遙點點頭說道:“我們受人錢財替人辦事,事了之後便離開,沒有惹事的想法,不必擔心。”
紀森呲牙笑了笑:“就算你們有那個想法,我也不擔心,最近處決了一批南方來綠林人物,空出來的牢房招待幾位還是足夠的。”
韓逍遙壓低聲音問道:“方臘餘黨聽說個個青面獠牙殺人不眨眼,是不是真的”
臥槽,這小子看來油鹽不進呀
紀森剛想拍桌子,突然發現桌面上居然多了一張銀票。
韓逍遙將這張銀票推到桌子中央。
“交個朋友,如何”
紀森瞄了一眼。
誰沒見過錢似的
紀森輕蔑地笑道:“你這是在侮辱朋友兩個字”
蔣雀兒小聲說道:“這位紀巡警看來不好收買呀”
元十四低聲說道:“你師父都不急,你急什麼”
韓逍遙聽了對方的話,點點頭,又放了一張上去。
“收起你的小恩小惠,把我當什麼人了告訴你,這裏是東京城”
第三張銀票出現了。
“開封府明鏡高懸,就是爲你這等公然行賄之徒準備的”
這擺明了是要翻臉
蔣雀兒大喫一驚:“這傢伙真是個清官,師父怕是要糟”
元十四已經看出門道,低聲告誡蔣雀兒:“慌什麼好好學着點”
韓逍遙看了看紀森,對方神情倨傲,想了想,從袖口一次性取出兩張銀票加了上去。
紀森沉默不語,故作一副猶疑不定的神情,心裏猜測對方會不會繼續加錢。
韓逍遙卻微笑着說道:“我覺得,這樣應該就不算行賄了,若紀巡警看不上,那韓某再找別人問問”
說完伸手準備將銀票收回。
“啪”
紀森比他更快,將手瞬間按在銀票上。
這可是足足五十兩啊即便在東京城也是一筆不菲的錢財
“哈哈,哪的話所謂不打不相識嘛,方纔不過是公事公辦而已。早就聽聞韓會長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年少有爲,將來前途不可限量,紀某心嚮往之。
沒說的,馬行街這一片都歸我管,從現在起,但凡有事讓掌櫃知會一聲便可,紀某向來爲朋友兩肋插刀,保證隨叫隨到”
咣噹
來到東京城的第一天,蔣雀兒的世界觀徹底崩塌了
說好的“侮辱朋友”呢
說好的“明鏡高懸”呢
結果,五十兩銀票,此前的種種清廉和骨氣統統煙消雲散。
這傢伙諂媚的程度,居然比陳三還要厚顏無恥
紀森走的時候似乎留意了一下元十四,不過還是笑容可掬地拱手作別。
回到上房,蔣雀兒還是唏噓不已。
“師父,您怎麼就能知道這傢伙會收錢的他開始的那種做派真讓人擔心”
韓逍遙用布巾擦了把臉,然後笑着對元十四說道:“十四哥怎麼看”
元十四笑道:“今日俺聽到小兒唱謠三百貫,曰通判,五百索,直祕閣,由此可見,這諾大的東京城,有錢能使鬼推磨,可若是無錢便寸步難行。”
隨後大致解釋了一通,主要是給蔣雀兒進行官場常識的科普。
得知朝廷大員公然賣官鬻爵,驚駭之餘蔣雀兒突發奇想,喜滋滋地說道:“師父,俺們帶的錢還有五百多貫,乾脆給您買個直祕閣噹噹”
韓逍遙笑坐在桌邊而不語。
蔣雀兒立即倒上茶水,猶自說道:“師父,哪怕通判也好啊到時候穿上官服,再看看姓馮的姓呂的是何等臉色”
元十四敲了敲他的腦殼,說道:“通判不過七品,直祕閣也只有六品,這次來東京,會長幫呂管事謀劃的紫袍至少五品,你小子會不會算賬”
蔣雀兒呆住了。
呃也對,既然師父能搞定五品官,什麼通判直祕閣算個屁啊
可是,他還是有點心虛。
不是說,去馬行街找花魁麼
可今日閒逛了一整天,喫喝玩樂倒是樣樣沒拉下,但似乎與走門路沒關係吧
師父到底是怎麼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