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建樂城不熟。
當年赴考春闈的時候,雖然在建樂城住了將近一年。可他是個天資一般的,一路考上來,全憑一個勤字。
在建樂城那一年裏,他手不釋卷,文會上,也是眼裏心裏只有學問文章。
考中進士後,他被點到茶馬司,太原府路途遙遠,他一向是個笨鳥先飛的,接到差使,就立刻啓程前往太原府,拜會同年的酒宴都沒來得及去幾場。
建樂城裏,他熟悉的,只有貢院一個地方。
來前,他去請教文將軍:順風速遞鋪怎麼走,文將軍讓他進了內城城門,擡頭看,看到順風大旗直奔過去,他當時,還以爲文將軍在開玩笑,和文先生辭行,又問了一回,沒想到,文先生和文將軍一樣的說法。
等他進了內城城門,還真是,擡頭就看到了順風大旗。
這面旗,是真高!
王章將馬拴到鋪子門口,進了鋪子,迎着一個夥計,拱手笑道:“請問大當家在不在?”
“您是?”夥計沒答話,先笑問。
“是文先生讓我過來的。”王章含糊答了句。
“您稍候。左掌櫃!”夥計往後院揚聲叫了句,“有人找咱們大當家。”
“來了來了!”老左從後面小庫房小跑出來。
“他說是文先生讓他來的。”夥計迎上去道。
“文先生?那你稍等。”老左一個轉身,直奔院子後面,片刻功夫,連走帶跑出來,示意王章,“進去吧,出了院子,就能看到我們大當家了。”
王章笑謝了,穿過馬廄院子,出來,就看到了李桑柔。
李桑柔正站在菜地邊,看着大常點菜種子。
“在下王章,見過大當家,常爺。”王章拱手長揖。
“客氣了。”李桑柔忙拱手還禮,“是文先生讓先生過來的?”
“不敢當先生二字!”王章被李桑柔一句先生,連聲不敢連連長揖,“在下不敢,在下小字顯明,大當家稱我顯明就好。”
“顯明,這字好,坐下說話吧。”李桑柔讓着王章坐下,自己坐到王章對面。
“軍中通郵的事,文先生點了在下過來,聽大當家吩咐。”王章欠身笑道。
他請教過文先生,跟大當家說話打交道,哪一條最要緊,文先生的回答簡潔明瞭,六個字:別廢話說正事。
“你是從軍中過來的?一直在軍中嗎?”李桑柔沏了杯茶,放到王章面前。
“是。在下上一任差使在太原府茶馬司,一任期滿,得潘三爺舉薦,到文先生麾下,協理文書。
合肥之戰,往南梁軍中送戰書,是在下去的。
大當家和常爺、馬爺迎戰南梁鐵騎,在下騎得動馬,提不得刀,沒能親眼目睹。
不過,後來在下跟着文先生收拾戰場,看着清點大當家射出的弩箭,箭無虛發。在下佩服得很。”王章欠身致意。
“能得潘三爺和文先生常識,必定極其出色。”李桑柔笑應了句,“軍中郵驛,順風往軍中如何交接收發,順風這邊,全聽你這邊調度安排,你帶了多少人過來?”
“就我一個。”王章笑的有幾分尷尬,“還有兩個小廝。文先生說,信物皆由順風遞到軍中,我不過是居中協調一二。”
南梁的諜報無孔不入,建樂城前一陣子略查了查,就查出來一堆。
順風各條線路上的人手,都在當地招募,人事龐雜,遞鋪派送鋪,騎手中間,都有些什麼人,誰都不知道,不是人人都能信得過的。
這些,你都要留心。”李桑柔鬱悶了一會兒,吩咐道。
“是,大當家放心。”王章站起來。
“不急在這一時,你長途勞累,先回家看看,歇一歇,明天再過來吧。”李桑柔跟着站起來道。
“在下家不在建樂城,昨天歇得早,今天只趕了二三十里路,不累,不用歇了,在下這就去找左掌櫃。”王章拱手笑道。
看着王章進了院子,往前面鋪子去了,李桑柔坐回椅子上,擡頭看着高高的東角樓。
“就這一個人,文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大常點好菜種子,一邊蹲在洗手,一邊看着李桑柔問道。
“意思是,他就派一個人過來指指點點,幹活的人,咱們出。”李桑柔將腳翹到桌子上。
“咱們要是出了人,還就得擔這份責,咱們擔得起?”大常看着李桑柔。
“唉,你往城外走一趟,讓孟彥清過來一趟。”李桑柔沒答大常的話,吩咐了句。
“好。”大常應了,站起來,往院子裏牽出他那匹高頭大馬,上馬出城。
……………………
李桑柔對着東角樓,發了一會兒呆,正要站起來出去走走,陸賀朋擰着眉進了後院。
李桑柔重又坐回去,側頭看着陸賀朋。
“大當家得空兒吧?是米行的事兒。”陸賀朋坐到李桑柔旁邊。
“你說。”李桑柔示意陸賀朋。
“唉,朱行首他們,說是,大當家讓做的新規矩,光他們東水門一家做,那整個建樂城米市指得得亂了套了。
我一想,也是,大當家你想想是不是,這邊這樣,那邊那樣,那些小米鋪先就得亂了。
我就問他們,那該怎麼辦,他們說,他們只能管東水門米行,別家怎麼辦,他們可管不了。
他們這話,也對。
這新規矩,光在東水門一處,是得亂,可其它五家米行,確實沒他們說話的餘地,這個,咱們得有個單程。”陸賀朋眉頭擰成了團。
這事兒,他想了一路了,越想越覺得一環牽着一環,一處連着一處,實在不容易,一旦米市動盪,這又是戰時,那可是大事,極大的事兒!
“你被他們牽着鼻子走了。”李桑柔不客氣的評價了句。
“嗯?”陸賀朋一個怔神。
“不是他們說出了這事兒怎麼辦,出了那事兒怎麼辦。
出了事兒怎麼辦這話,該你說。
你來想,問他們,出了這事兒那事兒怎麼辦,讓他們來答!”李桑柔有幾分沒好氣。
“噢!”陸賀朋連連眨着眼,呆了片刻,醒悟過來了,頓時一臉尷尬,“大當家教訓的是,是我……”陸賀朋擡手捂了把臉,他確實被他們牽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