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墨桑 >第192章 慢與快
    第二天還是一早啓程。

    李桑柔從遞鋪要了兩條嶄新的新褥子,鋪進中間一輛車裏,給林颯和王錦兩個人坐。

    一出門,王錦直接上車睡覺去了,林颯正要跟進去,見李桑柔坐到了最前一輛車前,立刻表示:作爲習武之人,趕上一夜兩夜的路,不算什麼,她不用睡。

    李桑柔一邊笑,一邊拍着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林颯坐過來。

    米瞎子撇嘴斜着林颯,悶哼了一聲,上了最後一輛車。

    他很想說幾句,不過說了也是白話,算了。

    黑馬甩了個響亮的鞭花,趕着兩頭健騾,衝出遞鋪。

    李桑柔蜷着一條腿,靠着車門伸出來的半塊板,似睡非睡。

    林颯坐在另外一邊,學着李桑柔蜷一條腿,蜷了片刻,有點兒難受,伸開,換一條腿,片刻又伸開,挪了半天,剛剛坐好了,閉上眼,大車一個顛簸,差點把她顛下去。

    李桑柔眼睛眯開一條縫,看着挪來挪去,怎麼坐都不舒服的林颯。

    黑馬再甩一個響鞭,兩頭健騾跑的更快了些,坑坑窪窪的路上,一個顛簸連着一個顛簸,經過一個大點的坑,林颯被顛的差點摔下去,幸虧黑馬及時伸手,攔住了她。

    “林姐姐,你還是到後面車上去睡一會兒吧,這一路上太平的很,你放心。”李桑柔看着林颯笑道。

    “嗯。”林颯被黑馬剛纔那一攔,十分泄氣,悶悶應了一聲。

    黑馬急忙籲着兩頭騾子停下來。

    看着林颯上了後面一輛車,李桑柔舒了口氣,挪了挪,往後靠進車板夾縫裏,放心睡覺。

    林颯和王錦都是極少下山,極少出門的人,帶着她們兩人,李桑柔就將行程放慢了很多。

    每天天亮才啓程,天黑前就歇下,中午必定停下來,要麼找一家乾淨的小食鋪,要麼自己埋鍋做飯,遇到大風大雨,乾脆就等上半天一天。

    黑馬趕車的速度也放慢了不少。

    眼看要進二月下旬,一行人離平靖關還有四五天的路程,再往前走上兩三天,他們就要兵分兩路,李桑柔他們過平靖關往鄂州去,米瞎子和林颯、王錦三人,往東去建樂城。

    二月中下旬,已經是暮春時節,春綠滿眼,生機盎然,放眼看出去,令人心曠神怡。

    李桑柔將最前一輛車四周的厚油布圍子往上捲起,先是林颯挪到了前面一輛車坐着,到中午吃了飯後,王錦也挪到前面,李桑柔將瓜子遞給兩人,三個人喫着瓜子,在車上晃來晃去,天南地北的想到哪兒扯到哪兒。

    “……到時候,我一定要去看熱鬧!評判就算了,我最不會喫魚,也不愛喫螃蟹,螃蟹這東西,有什麼喫頭?太麻煩!我可評判不了這個!我就去看看熱鬧。”

    林颯聽李桑柔說她要打下杭城長堤,然後年年舉辦喫魚和喫螃蟹比賽,聽的哈哈大笑。

    “大當家這是玩笑話,哪能真去做這個,你還當真了。”王錦也笑個不停。

    “不是玩笑,是真的。你們知道我最早是從哪兒起家的嗎?”李桑柔笑眯眯道。

    “不是說夜香行?”林颯揚眉問道。

    “夜香行是第二樁生意了,頭一份產業,是江都城南城根下那片私窠子。你們知道私窠子是什麼嗎?”李桑柔嗑着瓜子。

    “私娼窩。我知道。”王錦嘆了口氣,“我年青的時候,頭一回下山,那年汝州先是大旱,接着蝗災,那時候,我也就十四五歲,師父帶着我,去汝州查看。”

    王錦的話頓住,好一會兒才接着道:“真是慘。

    後來,路過一座縣城,城外有一片殘垣斷壁,很多逃難的人蜷縮在那裏,好歹能避避風。

    有不少漢子,從城裏出來,在那片殘垣中間來來往往。

    師父很難過,讓我去看看,說長長見識。唉。”王錦擰過頭,說不下去了。

    “看到了什麼?”林颯追問道。

    “有漢子來來往往,斷壁殘垣中,必定有不少婦人賣肉賣身,最早的私窠子,就是這種。”李桑柔淡然道。

    “嗯,那些婦人,衣不遮體,就在地上,斷牆上,連個鋪墊都沒有,人,就跟野獸一樣,也就兩個錢三個錢,甚至一個錢,半個饅頭。

    她們的丈夫,孩子,家人,就在旁邊,等着那一個錢兩個錢,甚至半塊饅頭。”王錦聲音低低,“之後,我就不想再下山了,山下太苦,太慘。”

    李桑柔看着王錦,她將近五十,十四五歲的時候,那就是三十四五年前,那會兒,皇家正在龍爭虎鬥。

    “不說這個。”李桑柔微微提高聲音,“我在江都城的時候,那會兒,江南江北太平了二十來年,南來北往的生意人,都愛從江都城過江,江都城裏什麼生意都好做,一片興旺,私窠子也是。

    南城根下,說起來是最下等的私窠子,可照樣錦衣華服,稍稍像樣兒一點兒的,招待恩客,都是用全套的銀碗銀碟銀筷子。

    各家都有一兩個,兩三個漂亮的招牌。

    各家買了小丫頭回去,也都教識字,琴棋書畫,總歸要學一樣。”

    李桑柔的話頓住,看向林颯,“我打理南城根下那幾年,瞎子每年都給南城根下的女伎們評出個一二三。

    瞎子點評女伎,和其它人不一樣,頭一樣,人家看什麼才情,他就看長相,說不光要看着順眼,還要摸着舒服,第二樣,就是牀上功夫了,再往後,纔是談吐,瞎子說的談吐,說話討人喜歡就行了,不論見識學識什麼的。”

    李桑柔頓住,看着林颯。

    林颯等了一會兒,見李桑柔不說話,只看着她,揚眉問道:“你看我幹嘛?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瞎子是紅粉堆裏的常客。”李桑柔直截了當道。

    “嗯,那怎麼了?”林颯一句話沒說完,噢了一聲,“這有什麼?飲食男女,人之天性。

    人吧,有節制天性,喫什麼喝什麼從不放縱,男女之事,也從不放縱,像烏師兄就是。也有隨着天性,喫好喝好歡好,米師弟是這樣的人。

    只是人的脾性稟性不同而已,這沒有什麼高下之分。”

    李桑柔呆了一瞬,哈了一聲,衝林颯拱了拱手,微微欠身,“姐姐。”

    這一聲姐姐,她喊的心服口服,外加佩服。

    “門裏都不介意這些。”王錦看着李桑柔笑道:“確實只是人之天性而已。”

    李桑柔再次欠身致意。

    歲月的車輪滾滾往前時,世間一切,並不都是隨之往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