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常拎着根兩尺來長的硬木棍,從五間廂房打通的廚房開始,巡視年貨,孟彥清和董超兩個,一前一後,都是揹着手,跟在大常後面,一起巡視。
三個人從廚房裏巡視出來,董超擡手拍了拍掛在廊下的兩扇豬肉。
這是今天早上剛殺出來的,是年夜飯用的。
“今年這年夜飯,怎麼喫?”董超拍着兩扇豬肉,問了句。
“嗯?什麼怎麼喫?”大常沒聽明白。
“老董的意思,是一起喫,還是……”孟彥清的手這邊一揮,那邊一揮。
“年夜飯是團圓飯,哪能不起喫!”大常從董超瞄到孟彥清。
“老董的意思,咱們這上百的人,聚在一起,是不是?”孟彥清搓着手指。
“怎麼啦?”大常還是沒明白。
從前他們在江都城的時候,年年過年都是上百的人。
“我這個人一向想得多,老孟知道。”董超看着孟彥清。
“你是說,你們,從前那身份?”大常有點兒明白了。
“聚在一起過年,人太多,太熱鬧,大當家如今不比從前,就是怕吧,別萬一,招忌諱什麼的,犯不着。”孟彥清見大常明白些了,靠近過去,低低道。
“嗯,那就跟往年一樣,你們在你們那大院裏喫年夜飯,我跟黑馬他們,跟老大在這兒喫年夜飯。”大常乾脆的揮着手。
“要不要跟老大說一聲,聽聽老大的意思?”董超問道。
“不用,老大從來不在意這些,回頭跟她說一聲就行,那要是這樣,年初一也別過來拜年了,反正老大挺怕人家給她磕頭拜年的。
“從前我們在江都城,年年排好了隊,要給老大磕頭拜年了,就找不到她了。”大常擺手道。
“那行,那就這樣。”孟彥清一語定音。
“這兩扇豬你們擡走,我切一兩斤肋條留着就夠了。其餘的,得用車。”大常環顧着滿院子的年貨。
“等傍晚,明兒我們就不過來了,等老大回來,我跟老董代表大家夥兒,先給老大拜個早年。”孟彥清笑道。
………………………………
炒米巷的年夜飯,還跟往年一樣,李桑柔抱着胖兒,坐上首,大常端了最後一個鍋子上來,小陸子拍開了兩三罈子酒,並排放好,大頭拿杯子,竄條一杯杯倒滿,螞蚱拿筷子拿碗。
黑馬先往旁邊廂房給金毛擺好年夜飯,上了香,出來關了門,入了座,掂起筷子,伸進那盆燉肉裏,挑了半天,挑了塊堅硬的長腿骨出來,呼呼吹着晾涼了,託給胖兒。
“等等等等!墊塊布,老大這一身衣裳剛上身。”大常急忙攔過黑馬那塊骨頭。
“汪!”胖兒氣的衝着大常大叫。
“你叫什麼叫?老大這一身是新衣裳你沒看到啊?”黑馬手指點着胖兒。
“汪!”胖兒一回頭,衝黑馬一聲怒汪。
“咦!你還不得了!說錯你啦!再叫就不給你吃了,你再叫個試試!”黑馬瞪着胖兒。
“汪汪!”胖兒兩隻前爪按在李桑柔腿上,衝黑馬大叫。
胖兒撲在骨頭上,兩隻前爪抱着骨頭,用力的啃。
李桑柔慢慢抿着酒,聽着黑馬點着胖兒,一句接一句的教訓,胖兒只忙着啃骨頭。
天交子時,大常煮了韭菜雞蛋餡兒的素餃子,李桑柔吃了半碗,將抱着骨頭,累睡着的胖兒放進窩裏。
大常跟過來,拎起骨頭,扔進大頭端着的垃圾盆裏,翻着胖兒看了看它油乎乎的嘴爪和肚皮,擰了只熱帕子,拎起胖兒開始擦。
胖兒打了個嗝兒,耷拉着四隻腳爪,由着大常從頭到腳的擦。
大常給胖兒擦乾淨,把它放回窩裏,蓋上小棉被。黑馬和小陸子幾個也收拾好了。
黑馬和小陸子、螞蚱跟着李桑柔,出了院門,往順風總號,以及城裏幾家派送鋪查看。
順風今年出的拜年貼子,晚報上一篇文章之後,各處派送鋪都收到了很多預訂錢。
這一年新年,就是秋闈之年,接着就是春闈,新年的這一個秋闈,肯定是天下一統後的頭一個秋闈。
一統天下,新朝確立這樣的天大的喜事,加恩科是必定的,逢上正科,這恩科,照規矩,就是錄取的名額加倍,新年的秋闈,各地名額加倍,接着的春闈,名額必定也要加倍,這可是百年不遇的機遇。
滿天下的士子,都滿懷期待,前一年三鼎甲親書親畫的這份可以沾文氣、蹭旺運的拜貼,那是無論如何都要買一套的,要是往有士子的人家拜年,不送上這份三鼎甲套餐,簡直就有了成心不想讓人家高中的居心。
再說,三張拜年貼子也不值幾個錢,惠而不費的事兒,何樂而不爲呢。
順風今年這份三鼎甲的拜年套貼,賣出了有拜貼以來的最高記錄。
順風總號門口,鋪門兩邊,高高立着十幾盞明角燈籠,照的總號前的一片空地亮如白晝。
左掌櫃和總號所有的管事夥計,都是一身嶄新,正忙着搬拜貼,堆拜貼,在鋪門兩邊擺上長桌子上,往桌子上鋪紅氈,照李桑柔的吩咐,在桌子頭上放上落地大花瓶,瓶裏插滿了喜慶的絹花。
李桑柔走到一大瓶絹花前,仔細看了看,伸手捻了捻。
這些絹花都是建樂城宮花趙家的,她頭一回在宮花趙家的鋪子看到這種要用手捻才能分出真假的絹花,就歎爲觀止。
這一批絹花,看起來更加鮮活逼直,花裏還薰了香,湊到最近看,聞到花兒的馥郁清香,只覺得更像是真花兒了。
左掌櫃忙得只和李桑柔揚了揚手,李桑柔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退後幾步,轉身往幾家派送鋪看過去。
看到最後一家,街上跑來跑去,已經到處都是賣懵懂的小孩子們了,順風總號和各家派送鋪的拜貼,也已經開賣,等李桑柔再回到順風總號時,鋪着大紅墊氈的幾張桌子前,已經排起了七八支隊伍。
一圈兒看下來,李桑柔和黑馬、小陸子、螞蚱回到炒米巷,打着呵欠,進屋補覺。
大常和竄條、大頭三個,黎明即起,三個人輪流守着院門,收拜貼,收年酒的請柬,一遍又一遍的解釋:老大不在家,等老大回來,必定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