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墨桑 >第17章 不平則鳴
    建樂城頭一場大雪飄飄灑灑下了兩夜一天。

    天明時分,雪漸漸停了。

    李桑柔和金毛從一支北上商隊的大車上跳下來,付清了搭車的錢,袖着手,縮着頭,踩着厚厚的雪,進了建樂城。

    “先去睿親王府。”

    出了城門洞,李桑柔和金毛說了句。

    金毛哎了一聲,走在前面,從一條巷子鑽進另一條巷子,很快就到了睿親王府東側門。

    東側門開在顧晞這一半.

    顧晞平時進出還是走正門,這東側門是世子屬官,比如文誠,以及下人們進出的地方。

    李桑柔等在十來步外。

    金毛凍的鼻子通紅,時不時吸溜一下清鼻涕,袖着手,塌肩縮脖的湊到東側門旁邊下人進出的小門,想伸脖子又怕冷,乾脆踮起腳,將上半身探過去,衝斜瞥着他的門房陪笑道:

    “這位大爺,文大爺在不在府上?就是那什麼參軍的那個。”

    “你是誰?找文大爺有什麼事兒?”門房強忍着嫌棄問道。

    “是文大爺叫俺們來的,煩您通傳一聲。”金毛擡袖子蹭了把鼻涕。

    門房噁心的差點屏不住,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你等着。”

    文誠聽了通傳,以及門房對金毛的描述,怎麼也想不起來他什麼時候叫過這麼個腌臢貨,他好像也沒跟這麼腌臢的人打過交道吧?

    猶豫了片刻,文誠站起來道:“我去看看。”

    他是個極謹慎的人,既然上門指明找他,他絕不會因爲對方腌臢猥瑣,就直接拒而不見。

    金毛蹲在上馬石避風的那一邊,正一下接一下打着呵欠,聽到身後門房的聲音:“文爺,就是他。”金毛忙擰過頭,看到文誠,趕緊站起來。

    文誠已經看到了幾步外的李桑柔,急忙小跑下了臺階,側身往裏讓李桑柔:

    “大當家的來了,裏面請。”

    因爲裹的太厚太髒,這會兒的李桑柔雌雄難辨。

    李桑柔一言不發,只衝文誠拱了拱手,上了臺階。

    金毛緊跟在李桑柔後面,一溜小跑上到臺階上,先衝文誠哈腰,再衝門房哈腰。

    門房急忙還了禮,大瞪着雙眼,看着文誠落後半步,側身讓着李桑柔,急步進去了,慢慢呼出口長氣,一臉後怕的拍了拍胸口。

    不知道這是哪路真人,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幸好剛纔他沒什麼不恭敬的地方。

    這做人吧,就是得良善和氣!

    要不是他一向和氣爲人,剛纔要是沒通傳,或是發了脾氣,這一件事,就夠把他們一家子發到極北的的莊子裏了。

    世子爺的脾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文誠將李桑柔讓進書房,看着骯髒不堪的李桑柔,猶豫道:

    “我讓人侍候李姑娘洗一洗?

    世子爺還沒散朝,反正得等一會兒。”

    “不用,髒倒不怎麼髒。有喫的給一點兒,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還沒喫過東西。”

    李桑柔不客氣的要求道。

    “姑娘稍候。”

    文誠退後幾步出屋,吩咐趕緊送些飯菜過來。

    飯菜送過來的很快,文誠透過窗戶縫,瞄着屋裏。

    屋裏兩個人,一個慢條斯理喫的優雅斯文,一個呼呼嚕嚕狼吞虎嚥。

    文誠看了片刻,往後退到了遊廊拐角。

    世子爺回來之前,他還是在外面等着吧。

    顧晞回來的比文誠預想的快不少,大步流星衝進垂花門,迎着文誠急問道:“回來了?人呢?”

    “在屋裏。”文誠掀起簾子,讓進顧晞,跟着進了屋。

    李桑柔和金毛已經喫飽喝足,桌子上也收拾乾淨了。

    李桑柔正坐在椅子上,一隻手端着茶杯,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茶几發呆。

    金毛蹲在地上,後背靠着李桑柔坐着的椅子腿,袖着手,下巴抵在膝蓋上,已經打着呼嚕睡着了。

    “兩位辛苦了。”

    顧晞看着睡的香甜無比的金毛,衝李桑柔欠身道。

    “世子客氣了。”李桑柔站起來,微笑拱手。

    “查得怎麼樣?”顧晞坐到李桑柔對面,有幾分急切的問道。

    李桑柔彎腰抓過放在地上的破牛皮袋子,從裏面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先摸出一根楠木管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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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這是從範平安棺材裏找到的,兩張超生經文中間,夾着範平安一封遺書,應該是他的親筆,你看看吧。”

    顧晞欠身接過,擰開楠木管,從兩張經文中間抽出那封遺書,一目十行看了,緊緊抿着嘴,將遺書遞給文誠。

    李桑柔再拎出那本店歷。

    “這是從安福老店偷出來的。

    去江都城的人叫劉雲,八月十一號申正進的安福老號,長相衣着,和範平安所寫符合。

    安福老號的人都記得他,極傲氣,看哪兒都嫌髒。”

    李桑柔將店歷遞給顧晞。

    顧晞飛快的翻到八月十一號劉雲那一頁,仔細看着上面記錄的館券詳情。

    “你看看這個,竟然是咱們這建樂城開出去的館券,這是打量着我絕無活路,還是以爲這一回的依恃,可以讓他們肆無忌憚?”

    顧晞將店歷拍到文誠面前,咬牙切齒道。

    “這是從江寧城邵將軍簽押房偷出來的文書,這是從收文清冊上撕下來。”

    李桑柔再拿出一份公函,以及兩張皺巴巴的紙,遞給顧晞。

    顧晞看了公函,又瞄了眼那兩張收文清冊,一起遞給文誠。

    “姑娘真是仔細。”顧晞示意那兩張收文清冊笑道。

    “算不上仔細吧。這兩張清冊上有邵將軍收函的時辰,還寫明瞭邵將軍的指示,可比公函要緊多了。”

    李桑柔隨口答着話,看着文誠看完公函和收文清冊,目光轉向顧晞,正色道:

    “現在,我想替範平安說幾句話。”

    李桑柔冷着臉,從顧晞斜向文誠。

    “文四爺說,範平安是軍戶世家,從小聰慧難得,幾歲起,就跟他父親學着做捉生將,從軍之後,是你們北齊數一數二的捉生將。

    因爲智勇俱全,極其難得,你們才選了他潛往南梁做諜報。

    他在南梁一呆就是十七年,爲你們北齊立下了汗馬功勞,他這個諜報副使,領的四品官銜,都是他踩着刀尖,一步一步踩上去的。

    這樣的人,有信念,有感情,有想法,有見解,會思會想,自然會判斷,所以他寫下了這封遺書,寫下了他的憤怒和不甘。

    我很替他不值。

    有血有肉有思有想的國之棟樑,被你們用作刀劍自相殘殺。

    他死的極其窩囊,極其不值。

    他受命刺殺你,成了,他先做刀劍,接着就要做替罪羊。不成,他送了命,還要承受你的憤怒。

    而且,無論成與不成,他都要揹負完全和他無關的罪責和罵名,也許還要連累家人。

    你們逼得他走投無路,所以他去找了武將軍,他想從武將軍那裏借張假圖,武將軍想借他的局殺了你。

    他在刺殺你的前一天安排自己落水嗆水,應該是想着萬一能殺死你,他還能活着,就藉此死遁,給自己留一條隱姓瞞名活下去的後路。

    這些都不能怪他,是你們先負了他。”

    李桑柔說着,站起來,踢了踢金毛。

    金毛一骨碌爬起來,一臉迷糊,跟在李桑柔身後往外走。

    “李姑娘。”

    顧晞急忙站起來。

    “不知道李姑娘想要什麼樣的謝儀?”

    “替範平安正個名吧。”

    李桑柔頭也不回的答了句,掀簾出門。

    “我去送送她。”文誠和顧晞說了句,跟在李桑柔後面往外送。

    顧晞呆站了片刻,坐回來,拿起範平安那封遺書,仔細看起來。

    文誠回來的很快,看着臉色極其陰沉的顧晞,指着那本店歷道:“館券是建樂城開出去的,要查出來,極容易。”

    “去查,立刻!”顧晞猛一巴掌拍在厚厚的店歷上。

    “能一份口諭,把範平安逼到這份上的,除了世子爺您,就只有宮裏了。”

    文誠站着沒動,看着顧晞,聲音低而澀。

    “查!”

    顧晞眯眼斜瞥着文誠,一臉狠厲。

    “他要殺我,就明刀明槍的來!

    他使這樣的陰招,我就把他這陰招曬到太陽底下!

    我倒要看看,他和我,誰更肆無忌憚!誰更不在乎這帝國!誰更不在乎這天下大亂!”

    “好!”

    文誠站起來,拿筆抄了店歷上的記載,掀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