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佈滿了露水，容清紓手上有顏熠的衣服，自然沒有放在地上，而是將東西塞進顏熠手心，才轉身離開。
但沒走幾步，又轉身走回顏熠身側，“你不開心，是因爲我嗎？”
顏熠舉目遙望天空中幾顆寥落的星辰，自嘲一笑，“本就沒有開心的事，與你無關。”
“你有對你關懷備至的表弟，有忠心耿耿的下屬。看你言行舉止，出身也是顯赫門第，比起那些一無所有的窮苦百姓，不知道幸福多少，究竟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容清紓頓了頓，站在顏熠面前，認真地凝望着他的眼睛，“是不是很多這麼說？”
顏熠確實比常人擁有的，多了許多，但他肯定也失去了許多。
就比如，溫情。
他身邊的人，也許都關心他，但真正敢出言關心的，也許只有夏霽和淞先生。
不過，這也僅限於表象，始終沒有走進他的心。
“他們也沒說錯，我確實是無病呻吟。”顏熠扯出一抹苦笑，繞過容清紓，負手沿着小河一步步前行。
容清紓也亦步亦趨地跟在顏熠身後，“顏熠，我一直都知道，你特別愛笑，但發自內心的笑容，卻屈指可數。你心裏，應該裝了很多事吧。”
“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會對我這個外人說自己的私事。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說說我的事吧。當然，如果你不想聽的話，我還是會說。”
雖然顏熠一直沒有迴應容清紓，但她還是堅持道：“顏熠，怎麼樣，你想聽嗎？”
前行的顏熠突然頓住腳步，轉身定定望向容清紓，眸光中似乎有些隱隱的期待，“好。”
容清紓沒料到顏熠會突然停下，還好及時穩住了身形，否則又要撞上了顏熠。
馬車的事，她還歷歷在目，可不想再鬧出笑話了。
容清紓搖了搖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甩出腦袋。
望着顏熠微亮的眸子，容清紓咬了咬脣，眼睛雖然凝望着這波瀾不驚的湖面，可思緒已然飄遠。
“所有人都覺得我一無是處，又愛惹是生非。若非頂着容家嫡女的身份，得罪了那麼多的人，怎麼還能安然無恙地活着。”
“小時候，我聽得最多的，就是我爲禍京城的話。不管我做什麼，他們總能找出一套說辭辱罵我。幫老奶奶找回走失的孫子，會說是我拐走了孩子；給流離失所的人們提供住所，會說他們是我給餓狼找的食物……”
“那時，我走在大街上，都會有人給我扔雞蛋。因爲這些事，我還偷偷躲在被子裏哭過，甚至天真的以爲，只要我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們會對我改觀。直到因爲二哥的事，不得不離開容家。”
容清紓對着顏熠擠眉弄眼，做出一個個滑稽怪異的表情，“怎麼樣？我是不是很慘？”
顏熠見容清紓這般費盡心思地賣慘，只爲博他一笑，嘴角不禁漾出清淺柔和的笑意。
“是啊，因爲我破壞了他與太傅千金的聯姻，還處處和他作對。所以，他逮着機會，就把我往死裏整。我那時候，沒什麼本事，又不想讓家人們擔心，就那麼受欺負唄。”容清紓無奈地攤了攤手。
繼而又是一副風輕雲淡，彷彿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一樣，“不過，也多虧了御沐琛，才讓我煉成這銅牆鐵壁一樣的厚臉皮。我現在對於那些鋪天蓋地的辱罵，都已經麻木了。是不是很厲害？”
顏熠戲謔地看向容清紓，眸中翻涌着莫名的情愫，“確實厲害，傻得厲害！”
“顏熠，你聽了我這麼悲慘的故事，沒有同情的抹眼淚也就算了，怎麼還能罵我呢，我太難過了。”容清紓佯裝大哭，搶過顏熠還沒穿上的袍子，一本正經地擦着不存在的眼淚。
“不是說，已經不在意別人的辱罵了麼？”
“因爲你和他們不一樣啊。”
顏熠一時語塞，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神情卻是淡淡瞥向容清紓，“怎麼不一樣？”
容清紓展顏一笑，露出了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因爲我把你當朋友啊，你這麼說我，我肯定會傷心。”
顏熠的語氣中，似乎有些許失落，又像是鬆了一口氣，“沒看出來。”
容清紓癟了癟嘴，悶悶不樂地嘟囔嘴，踩着地上的樹枝出氣，“真是沒有同情心。”
顏熠看着埋着腦袋的容清紓，似乎想起什麼令人愉悅的事，脣角再次不自覺地勾起。
這時，一陣涼風襲來，容清紓不禁打了個寒顫，又看見顏熠的袍子還在自己身上。
有些內疚將袍子遞給衣着單薄的顏熠，“還給你，彆着涼了。”
顏熠一臉嫌棄地偏開頭，“都被擦過眼淚了，真髒。”
“顏熠，你這就過分了。我對你這麼好，你還那麼嫌棄我。你哪裏看到我掉眼淚了，就算真掉了眼淚，女孩子的眼淚也是無價之寶，還得供起來的。”
這邊涼風陣陣，顏熠不要袍子，容清紓也不客氣，直接就穿在了自己身上。
但因爲身量不夠，寬大的衣襬都拖在了地上，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樣，看上去好不滑稽。
顏熠見狀，不禁莞爾，“你對我好，那馬車就讓給你睡吧。”
“讓？你這意思是，原本就沒打算讓我睡馬車？”容清紓本以爲，經過今晚的事，顏熠怎麼着也要對她好一點，結果還是這麼讓人抓狂。
顏熠讚賞地點點頭，“聰明！”
顏熠這誇她，還不如不誇，“我就不該因爲凇先生的話，多管閒事的，就應該讓你一個人在這裏挨餓受凍。”
“你既然不忍心我挨餓受凍，親自送來野果，我自然不會辜負。”顏熠一口咬下鬆脆的野果，看起來似乎極其享受。
容清紓大度，也懶得和顏熠一般見識，“這邊寒氣重，我先回去烤火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大家都很擔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