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勳撇了撇嘴,對於這個提議並不感興趣。
杜英敏銳的捕捉到了司馬勳的神情,心中大概有數。
世上本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或恨。
身爲司馬氏子弟,司馬勳應該做的是匡扶王室、勠力北伐纔對。
可惜他幾乎在反其道而行。
無論是想要擁立桓溫,以及在歷史上割據巴蜀,肯定是受到了心理上的創傷。
這創傷十有八九就來自於東南世家甚至司馬氏宗室子弟。
一個南下的、自稱是司馬氏子弟的人,自然而然很難直接融入到圈子之中。
也不知道這傢伙當時都受到了怎樣的刺激和嘲諷,所以現在纔會對東南朝廷有愛轉恨。
也難怪剛剛自己開口嘲諷,司馬勳的臉色立刻大變,完全沒有自己那麼鎮定,這不應該是一個久居上位者會有的表現。
只能說明剛纔那句話真的戳中了司馬勳的痛處,戳中了他一直想要小心隱藏的地方。
司馬勳並不想要這些活着的氐人,而是想要他們的人頭。
那這事好像就有了一些可以操作的空間。
這也是剛剛杜英看到鄧羌豎起白旗之後,轉怒爲喜的原因之一。
幾人說話之間,前線指揮戰鬥的司馬康已經派人送來了消息。
鄧羌知道自己沒有辦法逃出生天了,因此請求放下兵刃投降,不過前提是司馬勳必須要保證這些將士的生命安全,他願意以書寫親筆信給苻黃眉,換回來之前被抓的王師俘虜。
有恃無恐啊!杜英和羅含心裏泛起相同的想法。
之前昆明池之戰,司馬勳冒險出擊,結果大敗虧輸,不少士卒被俘。
鄧羌知道這些士卒對於司馬勳來說還是很重要的,所以此時纔有信心豎起白旗。
他相信司馬勳願意完成這一筆交易。
果不其然,當聽到鄧羌提出的條件之後,司馬勳不由得皺眉,而他身後不少將領之前還想要表示反對,此時也都陷入沉默。
被俘的兵馬不少,分屬於各自麾下。
若是能夠回來,自然是加強了自己手中的兵力。
從心裏來說,大家當然是願意的。
司馬勳呼了一口氣:
“也罷,答應他們的投降。不過先去見一見鄧羌,本刺史倒要看看,這是一個怎樣的人物,能夠讓我梁州精銳遲遲奈何不了。”
“刺史不可!”
“刺史,鄧羌有萬夫不當之勇,刺史貿然前出,恐有危險!”
“難說那鄧羌會不會做出什麼鋌而走險之事!”
身邊的偏將和校尉們紛紛開口。
司馬勳登時臉色一黑,當着杜英和羅含這兩個軍中外人的面,這些傢伙也真是什麼都敢說。
自己既然已經提到要去見鄧羌了,你們三言兩語就給勸回來,那豈不是顯得我司馬勳一點兒膽子都沒有?
更何況司馬勳一開始被杜英一刺激,現在又被鄧羌拿着之前俘虜的晉軍士卒做要挾,正是心中不爽快的時候,怒火中燒,眼看就要爆發出來。
羅含見狀,趕忙伸手攔住司馬勳:
羅含這一次沒有稱呼“刺史”,而是用了司馬勳的表字,顯然是端起來年高老者的身份,向司馬勳提出建議。
又是溫聲相勸,司馬勳想要發火自然也發不出來,只能勉強答應。
羅含也不含糊,當即找司馬勳要了幾個機靈的將領,一同前去。
杜英目送羅含離開,轉而微笑着看向司馬勳:
“此戰刺史已勝,當爲刺史賀。”
杜英說的誠懇,司馬勳自然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和杜英計較之前的互相攻訐:
“多賴將士用命爾。”
只要你接話就好,杜英接着說道:
“鄧羌是爲奔襲關中盟而來,盟中將士猶然還在北側抵擋苻黃眉,最是空虛,此時能夠得刺史屏護,關中盟之幸也。”
說着,杜英像模像樣的對着司馬勳一拱手。
司馬勳的嘴角抽了抽,就你剛剛那一臉平靜卻話裏面帶刺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是來感激的。
世家出來的人,變臉當真和翻書一樣快。
杜英絲毫沒有在意司馬勳的目光,接着說道:“盟中無以爲報,願意宰殺羊二十隻、雞百隻,爲大軍慶賀。另外再給予大軍十日口糧,刺史以爲如何?”
司馬勳登時大喜,他沒有想到杜英竟然真的這麼積極主動的送上了糧食。
這小子這麼上道?
剛剛司馬勳因爲擔心杜英並不會慷慨解囊,所以還甚至先發制人,把戰後的犒勞將士變成了既定事實。
難道是自己小覷了杜英的慷慨,還是因爲自己高看了杜英和謝奕之間的關係,實際上兩人真的只是私交好一些,並沒有多少利益糾葛,因此杜英不介意再向司馬勳示好?
世家最擅長的就是左右逢源,現在杜英在做的好像就是這種事。
這纔是司馬勳認知中的世家。
雖然他本人對於世家的這種行爲並沒有什麼好感,但是杜英想要同時討好兩邊,總比直接倒向謝奕來的好。
司馬勳此時甚至有些後悔了,自己一上來表露出的敵意太濃,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消了杜英心中可能爲數不多的好感?
差點兒弄巧成拙,看來是需要好好彌補一下。
杜英這一次看到司馬勳嘴角露出笑容,臉上也充滿了善意,明白這傢伙的敵意已經散去不少。
論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本事,司馬家皇室出來的人也不差。
火候夠了,就可以談正事了。
杜英當即話鋒一轉:
“只可惜這些口糧一時半會兒還不能送來,糧食剛剛收割,戰事又起,盟中丁壯幾乎都在前線,所以穀物晾曬、去殼、研磨,都只能由婦孺來完成,也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司馬勳也不是傻子,哪裏還能不明白。
這是先給好處又要幫助呢。
不過大家有來有回,互相給人情,這本來就不是什麼壞事。
人情往來的多了,這利益就糾纏的分不清楚,到時候可不就變成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