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涇水不足五里地,距離涇水岸邊的新平郡也不足二十里的地方。
關中王師紮營於此。
誓師北上已有兩日,而在杜英誓師北伐之前兩日,王猛率領雍瑞、梁憚和周隨以及三千兵馬,其中還包括半數梁州兵馬,悄然南下。
他們不需要經過子午谷一路艱難跋涉的回去,隨着魚遵兵敗收縮防線,斜谷大道也隨之敞開。
爲了防止司馬勳已身死的消息過早的走漏出去,杜英也是一直隱瞞到誓師的時候才把首級拿出來。
統兵北上之後,杜英並沒有拼命趕路。
一來是因爲他仍然摸不清楚氐人的虛實,全靠斥候在前面一點點的探路,至於新組建的六扇門,現在顯然還發揮不了什麼刺探情報的作用。
二來也是因爲杜英還沒有聯繫上桓衝,所以不想貿然以孤軍深入氐人腹地,所以他選擇屯紮在新平郡之外,既沒有進入氐人腹地,卻又時刻對氐人施加壓力。
中軍大帳之中,幾名參謀正站在沙盤旁邊,低聲爭論着當前局勢,憂心忡忡:
“我軍北伐時慷慨激昂,而如今頓兵新平郡,一日不進半步,士氣就會越來越低落。”
“並且若是一日不見桓將軍,我軍一日不進,那不知會等到什麼時候,不知前路,更是讓人心中忐忑。”
“應當先進攻新平郡,試敵強弱,再做打算,涇水爲渭水屏障,縱然沒有桓將軍,也應奪之。”
“此言不假,當速做下一步打算!”
年輕的參謀們,從一開始的擔憂,語氣逐漸變得激昂起來。
接着,他們一個個看向負手而立的杜英,等待杜英下決斷。
杜英都聽到了他們的話,但是他其實更傾向於再等一等桓衝的消息,畢竟苻堅也熟讀兵法,若是王師兩軍進退無度,那麼會給他各個擊破的機會。
現在對面的苻堅,應該屬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而可以什麼都不管不顧,可是杜英卻已經取得了一次次勝利,麾下的兵馬所能動用的也不是非常多了,因而每一次決斷都必須小心翼翼。
免得真的被苻堅給翻盤。
說到底,這本來就是屬於苻堅、謝安、姚萇的時代,杜英不知道自己作爲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外來者”,到底是來改變這個時代的,還是說作爲這些位面之子的磨刀石,也最終成爲他們的墊腳石。
對付位面之子,還是很有壓力。
這也讓杜英有時候不得不感慨,還好自己來到的是晉末,不是西漢末年,否則看着劉秀,應該會很絕望吧?
不過正如這些參謀們所說,接下來怎麼取捨,杜英必須要做出決斷了,大軍久不前進,既增加了糧草負擔,又讓士氣不可遏抑的逐漸低落,因此杜英斟酌說道:
“斥候越過新平郡,向安定進發,務必尋覓到氐人兵馬調動的痕跡,我軍準備進攻······”
“報!”外面突然傳來傳令兵的聲音。
衆人齊齊看去,一名斥候小步快跑進來:
“啓稟督護,涇水北岸,發現王師斥候,所屬正是桓將軍!”
杜英登時面露喜色。
終於找到了。
“桓幼子此時正在何處?”
因此桓將軍並未貿然攻城,而是選擇虛張聲勢、圍困孤城,從而迫使氐人在糧草消耗無幾之後,不得不突圍,屆時方爲桓將軍所打算破敵之時。”斥候解釋道。
杜英皺了皺眉,北地郡距離涇水還有一段距離,桓衝滯留在北地郡,自然意味着杜英在進攻新平郡和涇水防線的時候將得不到桓衝的支援。
而且兩軍分散,又的確給了氐人各個擊破的機會。
說到底,還是王師的兵馬太少了,不然的話,桓衝也不至於頓兵城下,杜英也不至於不敢冒進。
“可有告知對方渭水之戰的結果?”
“按照督護之前的吩咐,知無不言。”
杜英頷首,桓衝之前北上,也是本着儘可能吸引和牽制氐人的意思去的,顯然他也不傾向於強攻城池,一旦損失太大,或者乾脆被守軍牽制在城下難以脫身,那麼將失去救援杜英或者掩護長安側翼的機會。
如今桓衝知曉自己也率軍北上之後,必然會想辦法從北地郡轉而向西。
北地郡並無氐人主力,所以就算是撤開了包圍,也不用擔心城中的氐人會頭腦發熱進攻長安。
“再派人傳話······”杜英正想吩咐,不過又旋即走向桌案,“速速研墨,餘寫一封親筆信,送往桓將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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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後長安。
宏偉的宮殿、層疊的樓閣,都披上了素白的外裳。
悲涼而亙遠,是西北的主色調,而長安的歷史悠久到史書中都語焉不詳的周代,此處來往的人物,更是如羣星璀璨,所以讓這座城在風雪後,倍顯滄桑。
杜英入主長安,關中書院自然也不可能繼續蜷縮在少陵塢堡。
未央宮和長樂宮,牽繫到皇權,任何人都不敢隨意觸碰的,早就封存起來。
但是長安城中的其餘曾經作爲氐人皇家所屬的府衙,並沒有被封存,其中就包括太學。
關中書院搬入長安,太學自然就是首選的位置。
有杜英在背後堅決支持,即使是桓溫和王羲之也都沒有對關中書院的選址表示反對。
這都是人精了,自然知道什麼是底線。
當然了,氐人的太學,所收納的也都是氐人皇室和權貴子弟,所教授的知識也並不深入,這也導致太學幾乎處於半荒廢狀態。
因此當謝道韞拾階而上的時候,看到臺階兩側的雪中,還有很多殘破的磚瓦和木板探頭探腦,是之前沒有來得及清理的建築廢材。
羅含已經等在門口,靜靜看着這個身披雪裘的女子走上來。
臉頰被寒風吹得略帶了些紅色,白裏透紅,顯得人嬌美清麗。
脣角微微上翹,噙着一抹笑容,半是溫婉,半是和善,所見者,在這冬雪之後最冷的時候,彷彿也如沐春風。
近處銀裝素裹的樓閣,遠方陰沉而莽蒼的天地,乃至於偌大的長安,在這一刻,似乎都是她的陪襯。
當初中庭吟雪、震驚四座的小姑娘,也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