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零九九章 兩對兄弟
    可是到最後,桓祕卻只從桓溫那裏得到了這麼一個三分誇獎,七分安慰的評價,讓他有一種茫然的感覺。

    桓溫好像也看出來了桓祕的遲疑和詫異,同樣有些無奈。

    看來自己對於這幾個弟弟和子嗣真的是疏於管教,所以他們能不能成才全靠“自我修養”,很明顯,桓祕和桓溫現在的幾個兒子一樣,相比於桓豁和桓衝,差遠了。

    但是這弟弟,總歸是囫圇長成了,性格已定,有些也不太好改變,現在的桓溫也沒有辦法手把手教他們,所以桓溫只能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說道:

    “現在餘覺得荊州反而有可能又成後顧之憂,所以早知道應該還是讓三弟留在武昌比較好。”

    桓祕雖然政治嗅覺很低,但是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自然聽出來桓溫的話裏並沒有多少真正鼓勵的意思,反而明擺着表達“不應該讓你來前線給我拖後腿”的含義,這讓桓祕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臉上神情也是微微黯淡。

    桓溫嘆了一口氣,正想要寬慰桓祕幾句,卻不料桓祕霍然擡頭,沉聲說道:

    “阿兄,弟弟的確有顧慮不周、做事不妥之處,不過阿兄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只要還信得過餘,餘定然也會傾心爲阿兄分憂。

    只可惜我們兄弟幾個,天各一方,越來越難像是當年在建康府、寒門之下那般相互扶持了······”

    桓溫原本要說的話被堵在喉嚨中,他的目光之中多了幾分鋒銳,在桓祕身上掃過。

    顯然,桓祕這句話是在影射此時還留在涼州不願意返回中原,甚至反倒是和桓溫暗中的敵人——杜英達成默契和共識的桓衝。

    在幾個兄弟之中,桓溫最重視的顯然就是桓衝。

    一部分原因是桓沖年紀最小,所以一直隨着桓溫四處征戰,另一部分原因,則是桓衝表現出來有異於桓豁和桓祕的更高軍事才能,所以桓溫稍加點撥,桓衝便能融會貫通、付諸實際。

    可是,現在桓衝的所作所爲,對得起桓溫的提攜麼?

    桓祕想要讓桓溫意識到,一個人有才與否,並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忠誠,和他一樣的忠誠。

    桓溫默然無聲。

    當一個弟弟需要通過拉踩另一個弟弟來凸顯其重要地位,向自己邀功的時候,桓溫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所掌握的權力,或許並不爲很多人認可,但是也已經實打實的在這裏。

    所以哪怕是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兄弟,也依然敬畏自己的權力、眼饞自己的地位,並且泛起來這種血脈聯繫已經阻擋不了的嫉妒。

    尤其是這種拉踩,顯然都不能稱之爲競爭,單純就是桓祕在變着花樣表忠心。

    可是······

    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又爲什麼要表忠心呢?

    桓祕看桓溫保持沉默,自己也跟着收住聲音。

    良久之後,桓溫方纔喃喃說道:

    “都是骨肉兄弟······”

    桓祕打了一個激靈,強顏想要笑出來,可是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報!”傳令兵飛快行來,“渦水急報!”

    桓溫徑直伸手接過來,不由得展露笑意:

    “嘉賓做的不錯,接下來就要看我們的了。”

    接着,他想到了什麼,緩緩搖了搖頭:

    “兄弟,那也是一對兒兄弟······”

    撇過頭看向桓祕,桓溫好像最終下定決心一般說道:

    “三弟,餘思前想後,荊州或許仍舊是離不開你,所以恐怕還得辛苦你回去。”

    桓祕在看到戰報的一剎那,就隱約意識到了什麼,此時再聽桓溫之言,顯然也明白了兄長的意思。

    朽木不可雕也,桓溫儼然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一個合格的權力繼承者,所以並不打算再把自己留在身邊,讓自己有充足的時間去和那些軍中文武、桓溫團體真正掌握實權的頂樑柱們打好關係。

    換而言之,這一次桓溫把桓祕叫到身邊,也等同於對桓祕的一次考察,但是很不幸,桓祕沒有通過考覈。

    在桓溫看來,這樣的弟弟,只會和謝萬一樣,成爲給謝奕和謝安製造麻煩的人,甚至爲了挽回他所造就的困局,做兄長的不得不以身涉險。

    與其留下這樣的隱患,妨礙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反而因此被葬送——畢竟不是每個人的運氣都好的和謝奕一樣,在關中被擊潰之後,白撿了杜英這麼一個好女婿,現在在渦水被圍之後又恰逢郗超勸動水師北上增援——桓溫害怕自己會被桓祕拖累的成爲重圍之中的又一個謝奕,所以他選擇防微杜漸。

    桓祕神色黯然,拱了拱手:

    “屬下遵命。”

    此刻,桓溫不把桓祕再當做兄弟,而是當做累贅,那麼桓祕也就沒有必要熱臉去貼冷屁股。

    他甚至都不再願意和桓溫並肩而行,微微放慢戰馬的速度,不知不覺就已經落後桓溫幾個身位,等到桓溫從沉思之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桓祕的身影已經隱沒在身後的諸多隨從部曲之中。

    “到底是誰先不把誰當兄弟的,真是難說······”人羣之中的桓祕,望着桓溫的背影,喃喃自語,“阿兄,好自爲之。”

    雖然桓溫只是行在道路一側,道路另外一邊尚且還空了出來,可是後面躍躍欲試的諸多人中,終歸也沒有人敢真正上前一步。

    桓溫望着空蕩蕩的身邊,也忍不住嘆息一聲。

    自己尚且還沒有走到那個位置,孤家寡人的滋味卻已經品嚐到了。

    郗超空手套白狼,爲他所取得的戰果,也不足以讓桓溫高興了。

    戰功,終歸是可以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

    可是有一些感情,斷裂了、失去了,便再也難以修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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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奕一手提着刀,一手提着謝萬,行在軍中,看望傷兵。

    連日的奔波,讓謝萬看上去已經非常疲憊,如果不是謝奕生拉硬拽,他早就已經軟癱在地上。

    曾經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哪裏受得了如此劇烈的戰場殺伐?

    可是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謝奕就督促,或者親自上手拽着他,走遍軍營的大小角落。

    這是謝萬之前從來沒有做過的事,現在的他,活像是考試不及格的學生在被老師拉着補課。

    往來的士卒,還有力氣開口說話的,都認真的和謝奕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