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一三八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朝天子一朝臣。

    這句話,在戲臺上說出來,很應景。

    可是在謝家門口說出來,就不那麼應景了。

    就算不往深層次聯想,是不是在影射謝家有圖謀不軌之心,想要當下一朝天子,只是浮於表面上來說,也是指着鼻子嘲諷門口的這些人,趨炎附勢。

    只不過不少人對此有意見,已經有幾個人在竊竊私語。

    看這中年人其貌不揚不說,身上的衣着也頗爲樸素,腰間懸着一方玉佩,遠遠看去成色並不是很好的樣子,乳白乳白的,顯然和玉之青翠剔透截然不同。

    久在烏衣巷中徘徊,這些人自然也都知道,人靠衣裳馬靠鞍,一個人到底有沒有錢和地位,看其裝束就知道了。

    眼前的這個中年人,大概只是初來乍到,完全不知道這烏衣巷中的規矩,還以爲自己是何方神聖,來這裏嘲諷一番,然後便能夠大搖大擺的走進去。

    一道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待着他出糗,也期待着這傢伙一會兒乖乖跑到人羣之中排隊的景象,不知道那時候,他又會是什麼神情。

    但是很快,竊竊私語的、臉色怪異的,一個個都牢牢閉上了嘴巴,一言不發,甚至剛剛發出聲響的,還默默地低下頭,生怕被認出來。

    因爲他們眼睜睜看着,這中年人行到門口,根本沒有排隊的意思,而且還不等他說話,門口袖着手,眼觀鼻、鼻觀口,一言不發的謝家家臣,便立刻換了一副神情,急匆匆迎上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中年人又掃了一眼旁邊排隊的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們,哂笑一聲。

    這一次,衆人的頭,更深的低了下去。

    明擺着,這是一個微服而來,自己惹不起的大佬。

    似乎想到了什麼,中年人開始掏衣袖:

    “侍中百忙之中,能夠專門爲餘留出時間,還是頗爲榮幸的,這名剌還是要交一下,身在烏衣巷,自然要遵守烏衣巷的規矩······”

    謝家家臣趕忙說道:

    “中丞之名,人盡皆知,中丞之貌,烏衣巷中誰人不識?自然是用不着名剌的。”

    中年人自顧自的掏了掏,什麼也沒有掏到,無奈的一攤手:

    “那好吧,正好本官也沒帶名剌來。”

    家臣一臉黑線,你確定不是在這裏耍我呢?

    而他剛剛一句話,已經讓門口的人們意識到,眼前的這位人物是誰了。

    建康府中,中丞雖然沒有多到如散騎常侍那樣,大司馬門上丟快磚頭都能砸死一兩個,但是也有好幾個,而且多半都是閒散職務。

    能夠被謝家的家臣恭恭敬敬迎入院子、隨隨便便插隊的中丞,也就只有一位了。

    御史中丞,郗曇!

    “郗,郗中丞腰間那塊玉,好像是西域來的羊脂白玉吧。”突然有人壓低聲音說道,“秦淮河邊商鋪,可是要萬枚銅錢的。”

    “那是之前的價了,現在兩淮戰起,商路斷絕,關中和荊州又有矛盾,寧肯在兩淮等着也不走荊州,所以西域的貨,譬如這羊脂白玉,在秦淮河,那是有市無價!

    能夠送到建康府的幾塊,還不都是上交給朝廷了,哪裏輪得到民間?”有懂行的人開口反駁,“只是郗中丞腰間那塊,少說也得兩三萬枚銅錢!”

    排隊的人們,頓時發出一陣竊竊私語。

    人家,的確有囂張並且嘲諷在“站”諸位的資格。

    這讓他們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

    衣冠楚楚,卻是卑微寒門,而那簡簡單單一身布袍,卻是隱藏的大佬。

    這世道,到底是怎麼變的越來越奇幻的?

    不過心中感慨歸感慨,已經開始有不少人在袖子之中輕輕摩挲自己預備下的名剌,或許等到郗中丞出來之後,可以先去郗家府上拜訪一下。

    之前郗中丞府前門可羅雀,沒有誰敢於拜訪關中的代言人。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關中王師在淮北打的兇悍,更不要說從河東到河洛,這一線全部包打了,雖然還不至於勢如中天,但是明眼人都能夠感覺到,朝廷對於崛起的這一支勢力已經無可奈何,現在就是本着能夠安撫就儘量安撫的態度了。

    既然如此,那說不定關中真的有可能會成爲下一個······

    有這種想法的人,已經不在少數,只不過敢於第一個喫螃蟹的人,還沒有。

    如今郗中丞能夠自由進出謝侍中府邸,更是好像在給所有人傳遞一個信號,朝廷對於關中的懷柔,將會繼續持續下去。

    否則郗中丞是萬萬不可能成爲謝侍中這王謝世家領袖的座上賓的。

    除非······

    也不是沒有人猜測,謝侍中其實是“身在司馬心在杜”,畢竟謝家在關中也是混的風生水起。

    但是謝侍中自入朝之後,兢兢業業,所作所爲都是站在江左和王謝世家的角度考慮,所以懷疑謝侍中的人,有時候看到侍中的行爲之後,都會自慚形穢,認爲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家也普遍認爲,謝侍中的最終目的也只是形成謝家在兩邊都不喫虧的局面而已,會稽王也應該是基於此,反而更加信任謝安。

    暗暗下定決心的人們,還有仍然打算選擇觀望的人們,又或者堅定想要站在朝廷這邊的人們,不同的人,站在同一片屋檐下,各懷心思。

    就像是如今這混亂的世道一樣,誰也不知道老天爺真正傾心的,又是哪個。

    一朝天子一朝臣······

    剛剛郗曇所說的話,此時逐漸迴盪在衆人的心間。

    這一朝天子,有這一朝臣。

    他們已經很難躋身其中,否則應該是謝侍中的座上賓,而不應該站在屋檐下。

    那麼下一朝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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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也不帶就獨自上門,中丞也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謝安走入議事堂,看到正端着茶杯,老神在在品着茶的郗曇。

    郗曇並沒有直接接過話茬,而是打量着眼前的桌案。

    議事堂上的桌案佈局,仍然還是老實的席地跪坐佈局。

    郗曇在自己家裏早就已經用上了高腳椅,再不濟也是胡牀軟榻,想要享受的時候,還可以在安樂椅上一攤,一搖一晃就是一個下午。

    所以現在反倒是有些不習慣。

    他笑問道:

    “餘不相信,侍中家中,並沒有用關中的任何一種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