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一四一章 潮生穎上
    謝安默然,他聽明白了郗曇的意思。

    淮北戰前的關中,對於朝廷來說,是新興勢力,是威脅,可是那畢竟遠在天邊。

    而淮北戰後的關中,以萬餘兵馬再加上一隊偏師騎兵,就攪動的整個兩淮周天寒徹,所以朝廷再也不敢小覷關中。

    如果說郗曇在之前,是擔心受到排擠而一言不發的話,那麼他現在就是有恃無恐,朝廷越是忌憚,他越是敢咄咄逼人、鋒芒畢露!

    這樣,才能夠讓朝廷切切實實的感受到關中的態度,才能夠不得不爲了安撫關中而給出更多的好處。

    郗曇頭也不回的走了。

    謝安嘆了一口氣,隨着郗曇直接戳破這層窗戶紙,表明了他的立場,也表明了關中的態度,反倒是朝廷,作爲受到這般直接威脅的一方,不得不陷入尷尬的地步。

    表態也不是,不表態也不是。

    也就好在,現在兩淮戰事遲遲沒有結束,甚至陷入了不知方向的地步,所以朝廷至少還不需要先面對“論功行賞”這個更令人頭疼的問題。

    “備下車馬,入宮拜會會稽王。”謝安徑直吩咐。

    關中不想要當朝廷的下屬,這是情理之中的,本來謝安就沒有指望着杜英能夠當一個忠臣,會稽王也應該有類似的心理準備。

    現在的關鍵就是,怎麼通過和關中的合作,穩住杜英,讓杜英去對付桓溫,以成驅狼吞虎之勢。

    畢竟從郗曇的表態來看,杜英此人,還是頗爲貪婪的。

    又或者說,是關中的掌權者們,窮怕了,所以太想要獲得錢財樂吧,杜英縱然不在乎這些,也得考慮所有人的感受。

    謝安心中暗暗盤算着,不知不覺,外面的天色已經發黑。

    他怔怔的看着天,有下人來稟報牛車已備好,他都未有察覺。

    良久之後,方纔回過神來,喃喃說道:

    “悠悠蒼天,黯黯無光······恰如此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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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秋雨之後,天氣明顯涼了下來。

    許昌的大街上,滿地落葉,平添幾分蕭瑟。

    杜英策馬掠過城中街道,行到許昌郡府門前。

    “許昌太守張湛,參見都督!”一名中年人,身着短打,挽着袖子,站在門口拱手行禮。

    杜英直接跳下馬背,打量着張湛,笑着說道:

    “處度怎麼做如此打扮,是要去搬磚麼?”

    張湛也指了指自己還有不少泥點子的褲腿,給杜英看到:

    “實不相瞞,剛剛還真的是在搬東西,搬磚算不上,搬木頭。”

    接着,張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邊走邊說:

    “這一場秋雨下來,汝水和穎水都漲水頗多,屬下擔心會有水漫出堤岸,涌入溝渠,所以一直在帶着兵甲民衆穩固大堤,沒有來得及更換衣物,倒是讓都督見笑了。”

    杜英微微頷首:

    “堤岸如何?”

    “穩如泰山。”張湛說到這個,話語之中自然也多了幾分驕傲。

    杜英接着說道:

    “堵不如疏,或許可以趁着如今農閒,發動民衆,開墾高地、蓄水低地,化沼澤爲蓄水之處,化荒地爲良田。

    待到來年春夏,就算是有旱災也不用擔心無水可用了。”

    張湛眼前一亮:

    “都督所言極是。

    如今這汝水和穎水漲水之後,經常有漫過堤岸的景象,究其原因,便是亂世未開之時,百姓多居住於汝穎兩岸,開墾荒地、圍湖造田良多,以至於已無湖泊和支流可以分水。

    而昔日低窪處的田地,實際上已經淪爲沼澤,現在想要再蓄水,也不是不可以······”

    當年人多,重要的是田,現在人少,自然就可以合理的規劃蓄水和開墾之地了。

    杜英看着一點就透的張湛,微微頷首。

    昔日,張湛隨着桓濟留在長安,對於關中新政還是頗多批評意見的,但是後來親自見識過關中新政迥然不同於世上其餘政策統治的時候,又變成了關中新政的擁躉。

    當初讓張湛坐鎮新平郡,是因爲王師剛剛拿下新平郡,而且北地世家多有謀反之心,所以杜英算是在考驗張湛。

    結果王師一路橫掃涼州,新平郡直接從邊郡變成了內地郡府,北地世家蠢蠢欲動之心也隨之煙消雲散,張湛在新平郡推動關中新政,自然是順風順水。

    杜英索性就又把他調遣到了許昌郡,這個關中新拿下的在中原最重要的立足之地之一,半是對張湛之前工作的認可,也半是對張湛考驗的延續。

    張湛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看上去幹勁十足的樣子。

    杜英不知道他是真的想要做出一番事業,還是在作秀,不過即使是作秀,也至少是做出來一些功勞的。

    “明天餘上堤岸看一看。”杜英徐徐說道,“今天就得辛苦你了。”

    “應該的。”張湛趕忙應道。

    “如今許昌已經屯駐了多少百姓軍民,又有多少糧食?”

    張湛指着屋子中的桌案說道:

    “都督所需的所有資料,都可在桌案上尋覓到。”

    “確定?”杜英笑着反問。

    張湛鄭重一拱手:

    “屬下可以確定。”

    杜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沒有說話,但是欣賞之意,已盡在不言中。

    張湛急匆匆的告退,杜英看着桌案上一份份排列規整、分門別類的文書,喃喃說道:

    “不得不說,這張處度在文書整理上還真是個人才。”

    就在此時,杜英聽到了輕盈的腳步聲。

    他愣了愣,這腳步聲自然聽着略有些陌生——遠不是軍中那些糙漢子們行來走去、不知輕重的腳步聲——可又是那麼熟悉。

    杜英撇過頭。

    正對上郗道茂柔柔如水的眼眸。

    郗道茂微微躬身:

    “妾身見過夫君。”

    秋風徐徐,吹拂起衣帶。

    佳人翩翩,在這遙遠的淮北戰火紛飛之地,恍如隔世。

    杜英一時間癡在那裏,一動不動。

    郗道茂歪了歪頭,好奇的問道:

    “怎麼了?”

    杜英搖了搖頭,又捏了捏自己。

    疼。

    郗道茂不由得“撲哧”一笑,趕忙上前兩步:

    “是真的!”

    旋即她解釋道:

    “謝姊姊擔心疏雨妹妹一個人照顧不來,所以讓妾身南下許昌,既是爲了監督推動關中新政,也是爲了能夠伺候在夫君身邊。”

    說着,郗道茂有些羞赧的微微低頭。

    不用說也知道,她剛剛說的“伺候”,自然是杜英理解裏的伺候。

    杜英嘿嘿一笑,直接上前把郗道茂打橫抱起。

    郗道茂:???

    杜英詫異的看向她:

    “不是這個意思麼?”

    郗道茂抿着脣。

    是這個意思不假,但是······

    這讓女兒家怎麼好意思說得出來?

    站在門口的疏雨,默默掩上了房門。

    她站在門內,而不是門外。

    這一夜,註定是潮生潁上,春回許昌。

    ————第七卷濤生淮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