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一六五章 雁門太守行
    河東,雁門關。

    風雪之後,羣山都被抹了一層白色。

    本就扼守山間之險要的雁門關,此時更是在這一片蒼涼之中更顯巍峨雄壯。

    而在雁門關上,鮮卑人的旗幟在迎着大風舞動。

    在雁門關下,森然的軍陣已經展開,披甲的士卒邁着堅定的步伐向前推進,巨大的霹靂車已經在不遠處樹立,即使是有大風的縱橫撕裂,一樣能夠聽到操控霹靂車之卒整齊的號子聲。

    陰沉沉的天色,黑壓壓的雲,整齊前進的甲士,當真如那詩中所言: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王猛一樣是一身披掛,策馬行到雁門關南的一處山坡上,看着王師士卒向關城推進。

    “從南向北進攻雁門,好處大概就是,南側山道沿路,還有不少城寨,原本是駐軍家屬隨從所住,和關城相連,因此我軍不至於強行攀爬陡峭的山路。”行在王猛身側的戴逯,說着的時候,目光卻仍然還在謹慎的打量着如同手臂張開般延伸的山嶽。

    任何一個將領,尤其是他們這些出身南方的將領,見到這陡峭雄峻的北方羣山,自然而然有一種惶惶之感,畢竟這是他們之前從來沒有戰鬥過的地形地勢。

    王猛笑道:

    “不用這麼緊張,之前已經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再加上有六扇門的幫助,周圍山裏沒有伏兵,餘還是能夠確保的。

    而且這山勢陡峭,怪石嶙峋,兵馬想要縱橫在山間,哪裏是那麼容易的?便是有一些擅長攀爬山嶽的,累得半死爬過來,又如何能夠撼動大軍?有外圍斥候在,就足夠了。

    此時若三心二意的話,恐怕這雁門雄關,能夠讓你我飲恨一生了。”

    戴逯自失的一笑:

    “刺史言之在理。實不相瞞,之前半生,午夜夢迴之時,常常夢到故國山河,可這山河怎樣,卻從來都只是在畫卷之中、道聽途說之中得知。

    當真未曾想過,有朝一日,也能看到這雄關雁門,見到這已經丟了幾十年的故國山河啊!”

    “風景不殊吧?”王猛揶揄。

    “風景不殊什麼,風景迥異也!”戴逯渾不在意,反正當時嚷嚷着“風景不殊”的也沒有他家祖上。

    這北方山水,自有一份雄渾在其中,令好男兒看了,不禁胸襟壯闊,和那南方綿綿煙雨、秀麗江南,如何能一樣?

    “蒼天有幸,能有都督和刺史這等豪傑出山,才讓我們這些偏安男兒可以再見北方山河。”戴逯說到這裏,已經頗爲激動,“若是再於那江南煙雨之中消磨兩代人,恐怕將會再無雄心壯志北伐,再也不能看一看這一樣屬於九州赤縣的土地。”

    王猛卻是收了笑容:“是啊······消磨人心,也就是幾代人的事。”

    他霍然想起來,當時在山中的時候,杜英就曾經斷言,若是這一代人不能北伐,那麼留給華夏南渡王師的機會,就只剩下一代人了。

    王猛當時並不知道杜英給出這樣的判斷,依據的,其實是他們之後,還有劉裕這一代人,再之後,南朝北伐,再沒有能夠光復河山的任何一點兒機會了。

    所以一開始,他是覺得杜英有點危言聳聽的。

    可是後來和江左來的人接觸的多了,王猛意識到,這並不是危言聳聽。

    江左固然還有大義名分在,固然還有漢家正統和大量財富,甚至都沒有遭受過戰火的侵蝕,可是內在的世家擅權和蠶食,外在的強敵環伺,終歸會讓江左一點點失去北上的鬥志,也喪失對於那一片曾經養育了他們的祖輩,但其實並沒有養育他們的土地的歸屬感。

    也就默認,天下本就是這般南北對峙,又爲何要收復故土呢?

    保住這河山半壁,小日子照樣可以過。

    師弟的目光,不知道爲什麼,總是比自己看得更遠一些,哪怕王猛覺得,自己在紅塵之中歷練了一番,然後又入山讀書,帶着經驗去學習理論,應該比師弟所瞭解的更多、判斷的更準確纔是······

    正是因爲如今世事風雲變化的每一次,都在證明杜英曾經做出的判斷是正確的,所以王猛才越來越安心的助師弟一臂之力,顯然在他們這一對師兄弟之中,師弟更有資格站在更高處。

    而他,就負責在前面牽馬墜蹬、鎮守一方好了。

    “是蒼天有幸,有都督而已。”王猛回答,“餘,不過是和爾一樣,有幸扈從左右而已。”

    戴逯本來認爲這是王猛在自謙,但是他卻發現王猛說的很真誠、臉上掛着堅定地神情。

    便知道,王猛是真心如此想的。

    能夠讓一個河東公認的天才所折服的人,那大概真的是天神下凡了。

    “總之,是關中之幸也。”戴逯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深談。

    他出身江左,出身世家,其實還有一些觀念沒有扭過來,甚至對關中新政都不是十足十的支持態度,只不過身爲武將,他從來不過問也不關心文官那邊如何推行政務而已,不過他也承認,沒有杜英,絕對沒有如今的關中。

    “終有一日,是天下之幸。”王猛依舊堅定地說道。

    前方,鼓聲隆隆,王師已經開始發起對雁門關的試探性進攻。

    箭矢如蝗、飛石亂舞。

    王猛按着橫刀,不再說話。

    戴逯則拱了拱手:

    “屬下前往前面去督戰。”

    “不可先登。”王猛叮囑。

    謝奕麾下出來的將領,戴逯、任渠,都是良將。

    但是莽撞的性格卻也和謝奕沒啥區別,一脈相承。

    戴逯哈哈大笑:

    “遵令!”

    王猛拍了拍額。

    看這態度,就很難遵令了,他只好吩咐幾名親衛去監督着點。

    雁門關不比別的城池,這種有名有姓的天下雄關,王猛本來就不指望着一兩天就能夠拿得下來。

    持久的戰事,意味着諸如戴逯這樣的中層且中堅的將領絕對不能出什麼意外,否則對士氣是很大的影響。

    王猛需要的不是戴逯帶頭先登所激揚起的剎那的士氣,而是他一直守在前線、指揮調度所帶動的持續高漲的士氣。

    不過在攻城這方面,也不需要王猛操心指揮。

    軍中的戴逯、朱序兩人已可以勝任。

    他看了一會兒,便走向中軍大帳。

    中軍帳中,已經有幾個人在等着他了。

    代表都督府而來的韓伯,以及河東的多個世家家主。

    “參見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