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報紙上經常出現互相駁斥的文章,乃至於如今已經穩穩坐在關中學術最高位置上的關中書院,書院中很多先生都會忍不住挽起袖子下場。
當然,報紙上這種思想碰撞、生機勃勃的場面,對於整個關中的治學氛圍,當然是很好的催化劑。
江左人士,之所以總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既是因爲身爲南渡世家,他們認爲自己傳承了華夏衣冠、聖人學說,也是因爲他們在這些年能夠免於戰亂、勤修學問,提出了很多玄之又玄的新學說,對上從北方來的人,就會有一種“說出來你們也聽不懂”的心態。
其實,關中書院能在羅含的主持下,運作流暢,且已經在天下都有名聲,就是因爲羅含在招募人才做書院先生的時候,打的旗號是“教化蠻夷”。
在那些江左才子們眼中,關中的遺民和氐羌人,可不就是蠻夷麼?
所以他們多半都是秉持着這樣的心態北上的。
而如今,已經算是關中人的這些書院先生們,以及關中本地的學者們,在報紙上營造出來的這種學術討論,甚至可以稱之爲辯論的學術氛圍,已經孕育出了很多新的觀點。
這些新觀點多半都是圍繞着關中新政展開,討論關中新政的哪一點做的對不對,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而這背後又牽扯着怎樣的禮儀教化、道德文章。
其實整個過程就是在給關中新政建立法理基礎,讓原本在很多人看來離經叛道的新政,變成本該如此的糾錯和變革。
當然,關中報紙已經掀起的這種學術氛圍,再加上報紙這個傳播範圍越來越廣的平臺,關中的學術影響力也在節節攀升,並且引起了江左的重視。
如今,杜英已經很少聽到有江左哪位赫赫有名的學者說關中的這些新學術思想是蠻夷之說了。
亂世的確也有亂世的好處,就是亂世的人會在改進自己的學說知識、保住先賢智慧之傳承的同時,也思索亂世爲何會到來,之前的思想和制度的缺陷又在何處。
所以這也就讓他們更容易接受新的觀點,喜歡通過和別人的論道來改進自己的不足,而不是因陳守舊,堅定認爲只有自己是對的,別人都是錯的,不思變通。
現在關中的學術,觀點新穎,甚至有些激進,江左這邊也採取和關中相同的表達方式,不再是一次次坐而論道,同樣選擇在報紙上刊登自己的觀點,有據理力爭的,有謀求合作、互引爲知己的,好不熱鬧。
這般其實已經類似於百家爭鳴的場面,自然爲報紙帶來了更多的銷量,說到底,這個時代的大多數百姓還是不認字的,真正對報紙有需求的還是那些世家子弟,而他們也一樣是某個觀點的支持者或反對者,自然也會殷切的期望能夠得到同道中人的響應或者對手的答覆。
正是藉助着這一次次學術討論,關中的報紙才能在江左穩穩的佔據銷量的高處,而和關中之間沒有什麼消息往來的本地報紙,被死死壓住,只能被迫接受關中報紙的“指導”,乃至於圖窮匕見的收購。
尤其是這些所謂的學者······不但在民間有着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和號召力,而且還都是十足十的噴子。
烏衣巷中諸公,可招惹不起。
否則稍有不慎就遺臭萬年了。
杜英叮囑道:
“報紙上的報道,還是要遵循如實的觀點,儘量要讓當事人來發聲,而不是報刊替他們發聲,比如這一次勸導流民北上,就要以流民的名義和口吻,聽取他們的意見。
谷坫
我們第一次組織流民北上,肯定會有很多工作不足的地方,這沒有什麼需要遮掩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這樣才更加真實,也便於我們後續追蹤報道對於那些暴露出來的問題是如何解決的。
由此,才能夠讓天下人意識到,關中是真的打算做些什麼,並且也真的正在做。”
郗道茂聽得認真,已經忍不住掏出來小本本和炭筆寫寫畫畫。
這也是都督府上下的習慣了。
得益於眼前的這位杜都督,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冒出來一些發人深省的言論,令人猝不及防之下也只能以這種方式先寫下來,再理解。
都督府的辦事效率一向很高,命令上下傳遞幾乎不會出什麼錯誤,也是得益於諸如此類的小習慣。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古往今來的至理名言。
“不着急寫,有記不住的地方,餘再跟茂兒解釋就是了。”杜英微笑着說道。
別人着急記下來,是因爲不好再問都督一遍,但是誰讓眼前這是自家的乖巧媳婦呢,本來就得寵着她。
郗道茂卻搖頭,認真的說道:
“都督是都督,夫君是夫君,都督委以重任,屬下自當細細聽來、細細琢磨,而夫君所說,那就是家事了,妾身不知不覺就會怠慢,不妥。”
杜英也知道郗道茂的性子,外柔內剛,恰恰相反,阿元倒是偏向於外剛內柔,所以也不再強求,自顧自的說道:
“要牢記,報紙,只是一個臺子,一個讓所有人都能夠酣暢淋漓的展示自己觀點的臺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就是擂臺。
而作爲裁判,報社應該秉公執法,若總是親自下場、煽動輿論,那麼久而久之,讀者便會失了對報紙的信任。
餘之前就不止一次強調過,但是現在還是要和茂兒強調,尤其是現在關中報紙的發行越來越多,更是要秉承如實報道的原則。”
郗道茂鄭重頷首。
謝道韞則給他們兩個夾了菜:
“好啦,家裏的兩位大忙人,喫飯呢,就別一直討論工作了,喫完飯可以再談,否則都涼了。”
杜英一笑:
“是極,是極!喫飯吧。”
而在杜英的對面,新安公主看着他。
身爲堂堂都督,唏哩呼嚕喫的香,還被謝道韞又說了幾聲,訕訕撓頭的男子,露出新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