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三零三章 對郗愔的試探
    似乎看出來了郗愔的困惑,謝道韞徑直說道:

    “此話,的確不足爲外人道也。

    但是伯父可以不算外人。”

    郗愔頓時打了一個激靈。

    謝道韞顯然是一語雙關。

    我們的確想要不把伯父當做外人,但是伯父自己可有這般想法?

    而一旦真的要和關中攜手,那就意味着伯父可能要和令郎都站在對立面,伯父可做好了這個準備?

    郗愔是沒有做好準備的,他其實還是期望郗家能夠在杜英和桓溫之間左右逢源。

    如今世家下注,固然也多半都是兩頭下注,卻很少有能夠同時下在桓溫和杜英這兩個“奪冠”熱門選手身上的。

    蓋因在此之前,杜英和桓溫之間的交集不多、摩擦不斷,讓世家很難在兩股勢力之間跳來跳去。

    尤其是杜英,他並沒有仰仗於世家勢力的意思,所以世家能夠成爲牆頭草的依賴——名望、錢糧和人才,對於杜英好像都沒有什麼誘惑力。

    世家若是敢於腳踏兩隻船,那麼杜英肯定就敢於讓他們去涼州喝西北風。

    郗愔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一直以來,他並沒有明確的表示過要效忠於杜英,如今身在京口,他也是隻是帶着青徐世家子弟,做一些維持本地秩序、協調各方世家的工作罷了。

    就算來的不是杜英,只要所來者,不會做出來有害於本地世家利益的事,那麼郗愔一樣可以帶着世家子弟們爲他服務。

    這和郗超身在桓溫那邊並沒有什麼關係。

    世家最基本的生身立命之道也。

    然而現在謝道韞顯然是在擺明車馬告訴郗愔,到了郗家以及青徐世家站隊的時候了,再如同之前那般,關中顯然是無法容忍的。

    心中還有所猶豫的郗愔,哪怕是聽懂了謝道韞的弦外之音,也只能選擇先規避之,回答謝道韞之前提出的那個問題:

    “在各地之間,餘竊以爲當先取北方。古往今來,無論是上古三代,還是秦漢曹魏,唯有定鼎中原而掌控河北,成高屋建瓴之勢,才能居高臨下,以平南方,卻還未有自南而北一統中原的。

    自朝廷南渡以來,北伐之聲不絕於耳,然北伐之實,卻難見於眼前,足可見此間牽繫之多、自南向北攻伐之難。”

    謝道韞若有所思。

    這本來就是關中已經擬定了的一統天下的方針。

    其實根本不需要徵詢郗愔的意見,一個連徹底投靠關中都不敢說出來的人,自然沒有什麼可信度。

    而謝道韞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甩出來這個問題,其實還是試探郗愔的態度罷了。

    郗愔對於攛掇着關中王師速速前往建康府救援並沒有太大的興致,也就是說郗愔對於讓杜英能夠儘快從這一場變亂之中分一杯羹並沒有什麼興趣,反而開始說什麼高屋建瓴、由北向南的大道理。

    同樣的話,在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顯然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味。

    若是關中都督府的某位參謀說出來,那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和認真鑽研分析局勢了的,而一個剛剛態度還模棱兩可的人說出來,則是說明在他的心中,更傾向於讓關中向着和京口沒有什麼關係的北方發展,京口若是追隨關中的話,那麼就只能忍受一兩年甚至長達一代人的橋頭堡和釘子的待遇。

    意味着將會受到江左其餘勢力的全面打壓。

    這顯然並不符合世家更期望能夠直接獲取利益的趨向。

    謝道韞敢打包票,此時吳郡的顧昌肯定正在勸說夫君速速前往建康府,最好是杜英能夠直接一屁股坐在皇位上,如此一來,作爲勸進之臣的顧昌,可不就立下大功了麼?

    謝道韞可不相信郗愔會意識不到存在這樣的機會。

    她淡淡的說道:

    “這般的確是不錯的選擇,不過雖是先北後南,但之後想要突破漫長而堅固的大江,談何容易?

    如今正逢鮮卑之亂,關中王師能夠南下京口,進而會盟吳越豪傑。若是關中就此離開江左而重返北方,那豈不是意味着關中王師此次勤王救駕無功而返?”

    郗愔震驚的看着眼前的謝道韞。

    勤王救駕還要講究有功勞?

    朝廷的口頭嘉獎甚至對於領兵將領的金銀財貨賞賜,應該還是有的,前提也是司馬昱徹底兵敗身亡。

    但是顯然謝道韞想要的,或者說關中想要的,遠遠不止於此。

    郗愔很想提醒謝道韞,關中打的是清君側、勤王救駕的名號,不是賊不走空的名號。

    你們這樣合適麼?

    可既然如今關中也不打算遮掩其圖謀天下之心,那麼其想要報酬,不是情理之中的麼?

    不過他還不敢。

    因爲謝道韞顯然並不是在和他談條件,而是在直接告訴他關中的要求。

    關中,要的就是在江南岸有一枚釘子。

    這枚釘子顯然已經選定在京口。

    所以關中現在很清楚郗愔並不是非常配合的態度,卻仍然要保留這枚釘子。

    如果郗愔不願意,那麼殺了,換一個。

    總會有願意的。

    這京口城,可大得很呢。

    郗愔突然意識到什麼,霍然擡頭。

    謝道韞已經面色平淡。

    而旁邊郗道茂遲遲沒有說話,但是臉上似乎已經流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郗愔:?!!

    他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跑。

    此時他才恍然意識到,這大堂上好像有好幾處屏風,而大堂外的禁衛,也是威風凜凜。

    他恍然意識到,在場的三個人,不但身份尊貴,而且衣着幹練,似乎是隨時都可以轉身跑路的樣子。

    幾乎是下意識的,郗愔想要向前一步,可是又擔心這會不會引起謝道韞她們的緊張,直接摔杯爲號,所以又堪堪頓住步伐,深吸一口氣說道:

    “都督南下,破江防而援建康,此社稷之股肱也,大廈將傾之棟樑也。

    朝廷偏安江南久矣,人不思進取而國日漸糜爛,此亡國之際。都督橫空出世而橫壓一方,天命所加!

    因此郗家上下,並青徐世家,皆願奉都督爲正主,以關中爲正朔,只盼都督有朝一日能蕩平天下、安定社稷,此京口百姓之殷切心願也!

    而在此之前,京口上下,無不期盼能爲都督所驅策,爲都督之前鋒,滌盪北方,而或是使江左知關中之新政,皆分內事也,但憑驅策,覺不過問!

    凡大軍之所到,當有京口百姓贏糧而景從,凡都督之所至,當有青徐各家牽馬墜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