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三一五章 不同的人看故事的不同
    工作交代完,無事一身輕的郗道茂,心情甚好的走到小樓前。

    除了兩名婢女之外,已經別無他人。

    屋子裏的燈光,看上去也頗爲灰暗。

    他們不是在守歲麼,怎麼感覺就跟已經睡了似的?

    郗道茂徑直步入小樓。

    就聽到了若有若無的哭聲。

    她嚇了一跳,一邊摸了摸袖子之中用來防身的匕首,一邊轉過屏風。

    然後······

    “你們······”

    軟榻上,謝道韞裹着被子,已經沉沉睡去。

    疏雨靠在謝道韞旁邊,一樣半閉着眼,精疲力盡的樣子。

    歸雁則在和桃葉、桃根輕手輕腳的整理軟榻另外半邊的被褥。

    至於哭聲,則是從角落裏傳來。

    杜英摟着新安公主。

    被褥落下肩頭,能看出來,杜英根本就沒穿衣服,而新安公主倒是衣衫還在,只不過哭的梨花帶雨,着實難免引人遐思。

    而到底都發生了什麼,郗道茂再看一眼地上還散落着,還有牀上、桌上丟的到處都是,各色款式,擺明就不是一個人的衣衫,心中就已瞭然。

    這個傢伙······肯定是把謝姊姊和疏雨收拾妥帖之後,又對殿下動手。

    簡直······簡直太過分了,你們竟然不帶着我就先開始。

    還有,殿下明顯就是不情願,你這般根本就是強搶民女的豪強無賴行爲!

    但是,郗道茂很快就聽到新安公主斷斷續續的說道: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嗚嗚,這大周皇帝和貴妃的故事,當真,當真沒有更好的結局了麼?”

    說着,她眼淚汪汪的看着杜英:

    “前世的輪迴,此生的羈絆,最後卻化爲宛轉蛾眉馬前死,仲淵,他們明明是相愛兩世的······”

    杜英則嘆息道: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只要此情尚在,那麼他們在來世仍然還會比翼齊飛。”

    新安公主哭的更厲害了,眼睛紅紅的。

    而杜英只能抱緊了她,有些無奈的看向郗道茂。

    郗道茂也是無奈,還真是錯怪了夫君。

    敢情你在這裏講故事呢。

    周明皇和楊貴妃在洛陽城的故事已經在報刊上開始連載,不過現在剛剛開頭,講的是他們的前世,隋煬帝和朱貴兒的故事,還沒有推進到下一世。

    所以新安公主擺明了是催更的讀者擱這兒纏着作者講大綱呢。.biqugé

    女人是水做的,所以新安公主哭得厲害,金豆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但是杜英可不是水做的,他口乾舌燥的厲害。

    不只是因爲把這一個目前自己也不過只是剛剛整理好大綱的故事完整的、還得煽情的講出來需要耗費多少心思,而且他還得小心翼翼的避免慣性思維,若是把洛陽隨口說成了長安,那麼難免會給夫人,額,夫人們帶來不必要的代入感。

    至於爲什麼叫周明皇,則是出於兩方面的考慮,一方面是爲了和如今也已經列出來大綱的女皇武則天的上位故事相呼應,同時還有包括太平公主在內的諸多番外,這些統一都歸納在“大周”這同一個王朝框架內。

    畢竟以這個時代人的認知和想象,顯然是無法理解,一個女皇上位,並且改了國號,等到她壽終正寢之後,國號又被改了回來,中間雖然在皇宮之中經歷了無數血雨腥風,但是在整個民間,卻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這件事。

    改朝換代竟然沒有引起天下大亂,簡直不可思議。

    講故事,還是需要有一個所有人能接受的邏輯的。

    而很顯然,真實發生的歷史,往往不需要講邏輯。

    至於另一方面,則是因爲歷史上真的有一個東周都於洛陽,所以很容易給讀者代入感。

    哦,作者其實就是借鑑的東周的背景,重用那安祿山、分封節度使,可不就是分封諸侯麼?

    換湯不換藥罷了。

    所以這種舊有的制度,這種每一個地方歸屬於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家族管理,朝廷只具有約束權,是名義上的天下公主,卻管理不到鄉野民間。

    這種制度可真不行。

    而只要稍加引導,人們自然也能夠聯想到,如今的世家制度,可不就是這樣的麼?

    現在關中報紙上連載的這些故事,表面上寫的是刻骨銘心的愛、糾纏千古的恩怨,引人入勝,而其內裏,自然還有杜英想要添加的一些關中新政的思想和對於古往今來制度政策之優劣的探討。

    膚淺的人,只會說一聲“什麼狗屁不通的男歡女愛”。

    深情的人,則會哭着說“好一段曠世愛情”!

    而聰慧有洞察力的人,則會掩卷深思,如今的我們,是不是也正走在一條通往悲劇的道路上?

    我們自己,是不是就是關中故事之中的周明皇、梁山伯、許仙,又是不是已經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安祿山、法海和侯方域,變成了我們最討厭的模樣,堅持着明明不正確的事。

    郗道茂幫着歸雁歸置了一下地上散落的衣物,方纔踢了鞋子,擠入被窩之中,低聲安慰新安公主。

    杜英看着竊竊私語的兩個好老婆,欣慰的笑了笑,手不自覺的開始和茂兒打招呼。

    郗道茂白了他一眼,卻沒有什麼躲避的實際動作,猶然還在低聲說道:

    “殿下莫要傷心過深,故事終究只是故事,故事之中的悲劇也是在提醒我們不能讓同樣的悲劇發生在現實中。

    而夫君自然是有這個本事的,他能夠想出來這樣的故事,自然就不會讓自己成爲故事中的人。”

    新安公主微微頷首,面色仍舊悽婉,顯然不只是因爲切身代入到了這兩世糾葛的故事之中,也是因爲聯想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

    無情帝王家之中,可還有此種深情?

    又或者,本就有這般深情,然而卻被無情人所辜負?

    杜英看她的神情,自然明白,皇家的愛情故事,很容易引起了殿下的共鳴,畢竟她就出生在這般鐘鳴鼎食之家,卻也看過了深深宮牆之內的愛與恨。

    就像是白娘子的故事很容易引起郗道茂的共情,顯然在茂兒的眼中,自家的長輩曾經就扮演着那萬惡的法海。

    而《桃花扇》、《竇娥冤》的故事則時常引起歸雁和疏雨還有桃葉和桃根的共鳴,這些底層女子、風塵女子的掙扎和堅韌,很容易讓出身貧寒的她們,從中看到自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