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三三五章 煌煌殿宇上的人
    杜英本來就喜歡看人的長處,而不是短處。

    誰沒有缺點呢?

    因材施用、發揮其長處,纔是用人之道。

    而喜歡一個人,亦然如此。

    阿元嫌累,總是不喜歡在上面,恨不得擺出來“我躺了,你隨意”的架勢。

    茂兒睡覺日常四仰八叉,變成自己身上的掛件。

    疏雨體格好,經常把杜英理解的“打架”變成真正的打架,搞得大早晨起來住在隔壁的人總會用怪異的目光看着杜英,懷疑都督昨天晚上的慘叫是不是表明都督覺醒了什麼奇怪的愛好,又會不會殺我滅口······

    杜英喜歡她們,喜歡看到她們在這本沒有她們身影的星空之中熠熠閃光,也喜歡包容她們千奇百怪的性情愛好,尊重她們的選擇。

    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杜英也抿了一口酒:

    “殿下可以因爲喝上一口美酒而滿足,但是很不幸,臺城之中、大殿之上的人,卻很難因爲他們所得到的而滿足。”

    新安公主對這個說法倒是深有同感,小臉兒繃緊,嚴肅的說道:

    “那煌煌殿宇之上,所處之地,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向前邁出一步就是天下至尊,所以在這亂世之中、皇權跌落之時,走上大殿的人,難以遏制自己的野心,也在情理之中。”

    “因而等到大司馬和謝尚書他們,察覺到餘給他們設下一個圈套之後,他們難道就不會繼續往裏面跳了麼?”杜英露出笑容,“餘屆時已經遠在天邊了,既然在天邊,那就是明天、後天,甚至明年、後年可以再着手解決的問題,不着急。

    但是看看眼前,那曾經自己一直想要剷除的對手,正吐沫橫飛的數落自己的不是,還有那本來應該淪爲階下囚的對手,一樣意氣風發,尋覓着落井下石的機會。

    試問,在這般境況下,他們會忍住不內鬥麼?”

    新安公主果斷的搖了搖頭。

    這幾個人互看不爽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杜英一攤手:

    “所以餘現在只不過是給他們湊了一桌鬥地主,然後不斷地往他們手中塞王炸罷了。”

    “什麼是鬥地主?”

    “改天交給你們玩。”杜英想了想說道,“大概是比那什麼五石散更有趣的東西。”

    打牌,打麻將,這些帶有賭性質的遊戲,顯然能夠給世家子弟們帶來更多的“樂趣”,而且他們也不需要去烏煙瘴氣的賭坊之中擠來擠去,隨時隨地都能擺一桌,動輒就能消磨掉一日光陰。

    自己之前怎麼沒想到呢,這可是腐化世家的絕妙手段之一。

    都怪師兄,在山上的時候,非得要附庸風雅的下棋,再加上就算帶上師父法隨也只能湊一桌鬥地主,所以杜英提起幾次、沒人響應之後,也就漸漸的忘掉了這些後世的經典娛樂遊戲。

    “聽着就不像是什麼好事。”新安公主將信將疑的說道,“父王說過,五石散看似能予人飄飄若仙之感,但是藥效過了之後,只會倍感虛弱、渾身無力,似夢似醒之間,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而且所看到的那些幻象,終究只是幻象。

    所以世家子弟們服用五石散之後又能如何?既不能改變家道中落的註定命運,又不能禦敵於千里之外,避免胡人或者邊鎮直入江左,反而耽誤了大把的時間。

    因而父王一直都勸說皇室子弟不要服用,奈何聽之者寥寥,真正做到的,更是屈指可數。

    甚至就連父王自己,有時候也會把用一次五石散當做對自己的獎勵,把自己關在書房之中,或哭或笑、狀若瘋癲······”

    谷抁

    說到這裏,新安公主打了一個哆嗦,顯然聯想到了心中的陰霾。

    在一個女孩的心中,父親的形象可能有很多種,但是在這其中佔據主流的,一般都是堅定而高大的身影,撐起整個家、爲她遮風擋雨。

    顯然在新安公主的心中,大多數情況下的父親,也是這個形象,哪怕是他爲了能夠復興皇室,不得不把她當做籌碼,她也沒有想要怨怪他的意思,搶在父王開口之前,自告奮勇前來。

    但是在這高大形象之下,顯然也有一些令人心生寒意的可怕形象。

    比如服用了五石散之後的父王。

    杜英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

    “會稽王是皇室之中爲數不多的清醒者。

    衆人皆醉我獨醒,或者說,衆人雖不願醉,但在眼前的現實面前,買醉且裝醉,是最好的選擇,得過且過,說不定還能夠平安一生。

    偏偏會稽王不想做那個裝醉者,他想要改變,想要反抗,想要冷靜的看向這個世界的光與暗,而不是醉眼惺忪之際,任人宰割。

    因而殿下要理解他,他確實不容易,有的時候他也需要藉助一些外物來釋放自己心中的鬱郁難平。”

    新安公主嘆了一聲:

    “所以父王說五石散不是好東西,毀人心智。而仲淵說還有能夠勝過五石散的,那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學也罷。”

    “好,那就不學。”杜英倒是沒有想到自家殿下能夠把話題上升到“玩物喪志”的境界。

    不過想想也是,現在的她們一樣是初升的太陽,註定會成爲未來關中新政佈施天下的中堅骨幹,自然也不應該被棋牌娛樂約束住手腳。

    新安公主則從杜英的態度之中察覺到了什麼,期待的問道:

    “所以仲淵還是同情父王的,對麼?”

    杜英微微頷首:

    “會稽王的確是皇室最後的脊樑了。”

    現在是,歷史上也是。

    前有司馬紹,後有司馬昱,可以說東晉的屈辱南渡歷史中,還是出現了兩位明君的。

    奈何他們身在東晉,哪怕是在平定內亂、制衡世家和發展民生上都做出了一些不錯的成績,在後人眼中,也依舊不過是偏安之君罷了,能給一個“守成有餘”的評價就不錯了。

    “東晉”這兩個字,已經把他們成爲明君的可能一棍子打死。

    這大概就屬於祖宗作惡、後輩遭殃,是生不逢時的典型了。

    “那父王是不是可能不會死了?”新安公主着急的問道。

    看着她急切的神情,杜英本來想說“我不知道”,但是又硬生生的把這句話給嚥了下去,握緊她的手,溫聲說道:

    “餘並不會涉足建康府,至少是現在。

    所以現在建康府發生什麼,餘也決定不了,但是如果真的有不忍見之事,餘會下令六扇門儘量救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