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三七五章 江河空限我,圖強當向海
    少將軍的這語氣,這內容,讓幕僚們漸漸回過味兒來,但他們不敢開口,一個個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直接堵起來。

    劉建也意識到了什麼,皺眉:

    “我兒這是在勸降?”

    “皆爲王師,何談勸降?”劉牢之徑直回答。

    “那又是什麼意思,如何令大司馬不能得之?”劉建追問。

    劉牢之笑道:

    “孩兒已經收到了都督的命令,都督打算在青州和吳郡之間,營造海上商路,現在還缺少船隻,水師這些船隻,多爲內陸江河航行所打造,但是貼岸行進,倒也無虞,而水師士卒,更是精通操船技術,爲此航線所必需。”

    劉建愣了愣:

    “我兒之意······”

    “餘打算將兩淮水師帶到海上去。現成的人,豈不是比重新培訓一批人更能涌上?更不要說如今青州疲敝,儘快振興青州,是荀令則和都督之間達成的協議,所以都督爲了讓荀令則能夠甘心爲其所用,也必然會盡快搭建起來這條海上商路。

    阿爹,向北通渤海,向南連吳越,一旦能夠操持起來,我劉家······”

    說到這裏,劉牢之頓了一下,環顧周圍,看向那些出身不同世家的幕僚們:

    “乃至於整個兩淮世家,將徹底擺脫現在所面臨的尷尬局面。

    江河空限我,圖強當向海!”

    此言一出,幕僚們自然也都不淡定了。

    兩淮世家一直以來最大的問題,就是發展空間狹小、受限,是前有狼後有虎的典型,現在兩淮世家受制於桓溫和杜英,就是明證。

    因此如何跳出兩淮,能夠換一個地方當地頭蛇,是兩淮世家一直以來亟待解決的問題,否則世家們平時的好處,他們得不到,但是捱揍的時候,往往首當其衝,憋屈自然是真的憋屈。

    而去往大海,的確是把兩淮世家造船操舟的長處發揮到了極致。

    “若是轉移到海上,則豈不是各家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土地基業都將付之一炬?”終於有幕僚忍不住問道。

    劉牢之輕笑:

    “難道現在就不會付之一炬麼?無論是大司馬還是杜都督,誰會真的允許世家,尤其是我們這些世家做大做強?”

    衆人再次沉默。

    世家帶給朝廷的威脅,衆所周知。

    只不過司馬氏闇弱,王謝世家才能無法無天。

    杜英和桓溫,無論是誰最終走上皇位,必然會和昔年秦始皇式樣全力推動集權,在這般境況下,世家必然首當其衝,而在諸多世家之中,習慣當牆頭草,實力又弱小的兩淮世家,顯然會成爲朝廷率先下手的對象。

    因此被剝奪如今的積蓄所得,在情理之中。

    “或許大司馬能夠好一些,其起家也是仰仗於荊蜀世家······”有年輕的幕僚弱弱說道,但是說了一半,他自己就說不下去了。

    荊州世家被江左和兩淮這些世家聯起手來打壓了幾代人,正磨刀霍霍想要上建康府和江左各家一決雌雄呢。

    在這般境況下,或許荊州世家一時間奈何不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王謝世家,但是先把兩淮世家收拾了,卻沒有任何問題。

    世家如此,諸如劉家等將門也不能免俗,畢竟在此之前他們都是堅定擁護謝尚的,也就是王謝世家的人,現在纔開始謀求左右逢源,奈何爲之晚矣。

    營帳中再次陷入沉默,衆人顯然都意識到,自己正面臨着怎樣的死局。

    “轉型,唯有轉型,方能破而後立。”劉牢之的聲音再次響起。

    石破天驚,如炸雷般,在衆人的心頭響起。

    到海上去,參與到關中的商貿網絡建設上去。

    唯有這樣,兩淮世家纔不會成爲杜英的打擊對象,同時又遠離了未來註定還會成爲衝突第一線的兩淮。

    只不過這顯然也代表着兩淮世家將要全面倒向關中,又違背了現在左右逢源的行事準則。

    劉建沉聲說道:

    “此言在理,但······恐難以服衆。”

    秉持着當牆頭草再觀望一下風向這一想法的人,在兩淮並不是少數。

    天下大勢風起雲涌,現在正是各方角逐,最撲朔迷離的時候。

    兩淮實力弱小,容易成爲對方先開刀的對象,所以此時保持中立,不見得是壞事。

    劉牢之一下就聽出了阿爹的畫外音,含笑說道:

    “大司馬兄弟尚不捲入此爭,我等何必投身其中?”

    天下羣雄並起,兩淮世家既然不配在其中有一席之地,那麼避禍遠方,豈不是理所應當的?

    這內卷,咱們卷不動。

    君不見大司馬的親弟弟桓衝,此時都貓在涼州不參與中原的動盪麼?

    “我兒的意思是······”劉建喃喃說道,“其實我等可學桓幼子?”

    劉牢之笑道:

    “不錯。都督如今雄圖天下,麾下英傑無數,我等其實也沒有必要非得湊熱鬧。

    不如就學桓幼子、荀令則,可以和都督有往來,但是又不一定非得要聽從都督關於爭霸天下的調遣,我等只要經營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即可。”

    “且快於我說一說,荀令則是如何和杜仲,杜都督約定的?”劉建急匆匆的問道。

    劉牢之回答:

    “荀令則只和都督共討胡塵,並不爲都督麾下之將也。換而言之,青徐王師出動,是都督幫助青徐建立起來工商業以發展民生換來的,兩方更似盟友,而非上下屬。

    其實桓幼子亦然如此,其引兵鎮涼州,以圖西域,有成班定遠之功的心意,而都督以涼州錢糧兵員支持之,換來其不參與中原戰事,因此都督和桓幼子其實亦是盟友,而非上下屬。

    荀令則可也,桓幼子可也,緣何我兩淮各家不可?”

    “少將軍,恐有漢高之禍!”一名幕僚憂心忡忡。

    昔年漢高祖底定天下,麾下統兵的韓信、英布等人,也其實類似於一方諸侯,基本到了聽調不聽宣的地步,也更類似於現在杜英和荀羨、桓衝之間的關係。

    而最終韓信等人是什麼下場,大家都清楚。

    緣何不知道杜英登基之後,會不會這麼對付兩淮世家呢?

    “那又爲何不能是漢光武之恩?”劉牢之反問。

    漢光武打天下,也是拉攏各方世家,依靠出身各不相同的雲臺二十八將,這二十八將如今名彪青史。

    劉牢之也知道這不足以打消這些人的顧慮,接着說道:

    “都督所厭煩者,或者說天下所厭煩且必當欲除之者,世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