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四一零章 豎子不足與謀
    “明面上!”桓溫重複了一遍,聲音提高了不少,他氣憤地自言自語,“只是在明面上,背地裏還不知道有多少刀子,正急迫的想要捅刺過來!”

    旁邊的年輕幕僚們看着自己忙活半天的成果被主上兩巴掌給拍了個稀碎,一個個嚇得要命,瑟瑟縮縮的看向羅友。

    羅友倒是對桓溫的態度有所預料,對着他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先退下,等人走之後,方纔輕聲說道:

    “已有確鑿消息,會稽王和杜仲淵兩邊,多有書信來往,是以新安公主家書的名義,箇中內容,無從得知。”

    “呵呵。”桓溫冷笑兩聲,“司馬昱還真是找了一個好女婿啊。”

    他把“好女婿”三個字咬的很重,顯然是在嘲諷司馬昱,爲這一個女兒來回變化了多次夫婿人選,從一開始桓溫的兒子,到後來用來和鮮卑人和親,再到現在落到杜英的手中。

    既然有書信來往,那麼箇中關係,恐怕不只是單純的杜英強佔了當朝公主那麼簡單,背後保不齊也有司馬昱的順水推舟。

    這位老朋友,桓溫還是很清楚的,最擅長的就是借力打力。

    否則也不可能帶着皇室一直在王謝世家的重壓之下保持一股力量,甚至還團結了一切受到王謝世家和荊州排擠的人,化爲己用,方纔有了之前建康府變亂之中的“一鳴驚人”。

    所以就算是一開始司馬昱對於女兒的命途有所不滿,但是在意識到和杜英之間建立姻親能夠帶來多少好處之後,司馬昱只會多加利用和鞏固這段關係,以求能夠藉助和杜英之間的聯手,反過來制衡荊州和王謝世家兩邊。

    “都說杜都督雖爲世家後裔卻出身草莽,能有今天憑藉的全部都是關中新政對於人才的吸引和團結。”羅友感慨道,“但實際上細細數來,謝家、郗家,再加上現在的司馬氏,南渡世家中的各方代表,幾乎都被杜都督通過姻親團結拉攏。

    就算大家道不同、不相爲謀,但真到了對峙的關頭,至少也不會完全翻臉不認人,相互之間都會留一條底線,而爲了探明這條底線,以及表明自己這邊的立場和想法,往來通信又是必然的。

    所以屬下對於杜都督和謝家、司馬氏兩邊都保持聯絡,並不覺得奇怪,只是感慨於杜都督引力借力的本事,不在會稽王之下也。”

    “搶人家的女兒來和人家聯姻,確實!”桓溫沒好氣的說道,“所以本公現在倒是有點兒興趣,想要聽一聽杜仲淵派遣使者過來想要做甚,莫非打算要求娶本公的女兒不成?”

    現在您也沒有適齡的女兒可以嫁出去······羅友欲言又止,其實桓溫的話無意之間說出了大司馬府上下共同的擔憂。

    這一張已經結成的、互爲姻親的關係網之中,顯然並沒有桓溫。

    既然另外三方之間都會互相留底線,那麼他們所不能被滿足的貪婪和野心,又會從誰身上找補呢?

    自然是那個沒有關係、不需要留底線的人。

    除了桓溫,還能有誰?

    羅友沒有掩飾目光之中的擔憂。

    桓溫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一點點陰沉下去。

    在建康府,明明是朝堂上的三家已經達成了一致,將要一起對付杜英,結果現在卻是皇室和世家正在偷偷和杜英聯立聯繫,並且想要引入關中的力量以對付桓溫。

    尤其是桓溫現在正在北伐的路上。

    北伐,是爲了誰北伐?

    是爲了他自己,因爲桓溫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需要北伐的名望。

    但也一樣是爲了朝廷,至少現在桓溫還是朝廷的臣屬,桓溫麾下的將士們打的還是晉朝的旗號,而且已經進入朝堂的桓溫,至少比杜英更能代表晉朝。

    荊州王師所到之處,百姓歡呼的至少還是“大晉”,還是“王師”。

    然而,現在的桓溫,卻要在離開建康府之後就要面對朝廷的背刺。

    這等朝廷,活該被推翻!

    這等朝廷,又如何配桓某的效忠?

    這讓他有一種怒火,憋着發不出來,一字一頓的說道:

    “豎子不足與謀!”

    羅友看着桓溫,輕輕嘆了一口氣,大司馬的怒火,現在顯然也並不能改變什麼。

    這亂世,看的不是脾氣,而是拳頭。

    大司馬的拳頭足夠砸開建康府的城門,但是卻不見得能夠抵擋得住從背後遞過來的匕首。

    他有些焦慮的來回踱步,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

    “讓阮寧進來吧。”

    羅友應諾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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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寧緩步走進來,看上去不慌不忙。

    不過當桓溫鋒銳的目光,帶着上位者的威壓碾壓過來的時候,阮寧還是難免打了一個哆嗦,可是他很快就定下心神,一拱手說道:

    “關中通事館通事阮寧,參見大司馬!”

    桓溫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阮寧,淡淡問道:

    “通事爲何而來?”

    阮寧含笑說道:

    “攜我家都督之善意而來省。”

    “杜都督雖算出自本公麾下,但自其留守關中之後,一直沒有再和本公有什麼往來。”桓溫冷聲說道,“甚至和杜都督同朝爲官,之前卻多有糾葛矛盾,以至於幾次相見也只是萍水論交。

    所以現在又有何善意可言?!”

    桓溫的語氣頗爲嚴肅,大有直接要把阮寧直接撕碎的模樣。

    阮寧這一次卻並沒有退縮擔憂,徑直說道:

    “昔年有仇,不代表今日不可言笑晏晏。昔日有恩,亦不代表今日就定能稱兄道弟,所以昔年之仇怨,何必放在今日來說?

    若能一笑泯恩仇,則豈不是亦可爲一段佳話?更何況如今我家都督和大司馬正同仇敵愾,以抗胡寇,更應當攜手並進,以滌盪胡塵。

    兄弟鬩於牆,猶外禦其侮。如今豈不正是外御欺辱的時候?”

    說到這裏,阮寧已經反客爲主,他大步走到懸掛在牆上的輿圖前,伸手比劃一下:

    “如今我軍已經在河南、河北兩路同時進攻,牽制住了慕容垂和慕容恪,所以只需要大司馬全力進攻慕容儁,則你我兩軍會師青州,底定幽燕,豈不是轉眼之間?”

    頓了一下,阮寧接着向東比劃:

    “且現在青徐荀都督已和我家都督有所協定,琅琊一帶其實已經爲我家都督所控,所以若屆時大司馬有側翼後顧之憂,則琅琊可以交給大司馬,以寬大司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