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晉末多少事 >第一四四七章 文化之道
    史家惜言,古而有之。

    這就導致故事本身顯然缺少諸如杜英之前講過的《白娘子》這種的抑揚頓挫、高低開合、隨時隨地適合斷章的優點,難以引人入勝。

    郗道茂溫聲說道:

    “是啊,這其中的大多數,放在史書之中作爲文字記錄沒有任何毛病,但是放在報紙上作爲故事,顯然連‘有趣’這個最基本的特點都沒有辦法具備。”

    “何爲有趣?”新安公主也來了興致,收起來臉上半嬌半媚、打算搞事情的神情,盤膝坐好、小臉兒格外嚴肅。

    郗道茂看了一眼杜英,當初這個概念也是杜英講述的,但杜英此時仍然在快速的翻着一篇篇故事,顯然並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

    這個懶傢伙······郗道茂在心裏嘟囔一聲,含笑說道:

    “夫君之前所言,有趣,趣味也,趣味何在,在字裏行間能夠有引人入勝之處,在於於理,邏輯吻合、符合常理;於情,則或喜悅,或哀傷,或憂愁,或平靜,千百種情感,不一而足,當至少具備其中的幾種,令人感同身受、五味雜陳。

    雖不求一定在預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情節之轉折、人物之好惡,都當有所變化,體現人世之多變、人情之繁雜,引人共鳴。

    如此,方有閱讀之趣也。

    這是好的故事,而不好的故事,就如眼前所見的,不過就是在記流水賬而已,如何能夠稱得上是好故事呢?”

    新安公主明白過來,直接從杜英手中拽過來那些文稿,細細看了一篇,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味同嚼蠟,的確是看不下······”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搭在郗道茂腿上的薄被,略略有些起伏,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遊走。

    新安公主頓時看向杜英。

    杜英的一隻手隨意翻着文稿,另一隻手看上去是很懶散的垂在了桌子下,但是······

    很顯然在郗道茂腿上作怪的手就來自這傢伙!

    本宮在認真的學習和領悟,結果你們兩個反倒是······

    小姑娘的眼神裏面到底是藏不住事的,所以杜英敏銳的察覺到了自家三夫人也開啓了捉女乾雷達。

    手上動作一下子停住,他淡淡說道:

    “若是把這些文稿直接刊登在了報紙上,那麼恐怕只會讓人覺得報紙後繼乏力。

    如此一來,想要振興文脈、另闢蹊徑的可能沒有了不說,而且還會讓人覺得關中最終弄出來了這種不倫不類的文風,既讓人欣賞不了,且半文半駢,說是史料又未免高攀,貽笑大方也。”

    郗道茂明白杜英的擔憂,關中如今在軍事和經濟上都逐漸形成對江左的壓倒性優勢,江左的經濟命脈甚至都逐漸掌控在了關中的手中,但是在文化上,江左到底是衣冠南渡之處,是中原正統所歸。

    在天下人眼裏,能夠代表華夏文化、代表文脈傳承的,還是江左。

    這是目前的關中猶然比不了的。

    所以杜英一直以來都想要藉助報紙,鼓動起來新的文風,按照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發揚“大衆文學”。

    避免文學的曲高和寡、自娛自樂,讓文學能夠走入千家萬戶,能夠從《陽春》《白雪》變成《下里》《巴人》的同時,還保持其趣味性、教育意義等。

    甚至本身這就是發人深省、陶冶情操之道,不應該侷限在社會的上層,整個社會各個階層都有資格、也有理由接受文學的薰陶和浸潤,以提高整個時代的德操。

    然而很顯然,現在這有些不倫不類的小說,讓杜英感到失望。

    郗道茂微微低頭:

    “夫君曾經和妾身說過文學之道,但現在之文學顯然並非夫君所欲之文學,中間沒有能夠引領好,使得整個文風誤入歧途,是妾身的過錯。”

    杜英反倒是不再皺眉,那一隻本來都要抽出來的手再一次靈活的“走動”,還時不時捏一捏。

    郗道茂“唔”了一聲,本想嗔怪的看向杜英,又心中有愧,只能硬生生的忍住。

    杜英佔了便宜,自然也不好再讓自家夫人委屈巴巴的,微笑着說道:

    “既然是從頭開始,那麼有一些偏頗和不足,是情理之中的。人無完人,更何況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激發起整個關中的創作熱情,夫人亦然功不可沒啊。”

    說着,杜英拿手量了量這些稿子的厚度:

    “只是經過篩選、勉強入目的就有這麼多,所以還有更多是比這更差的,這說明現在關中之文脈,已經有復甦的跡象。

    但是由於關中在戰亂之中太久了,百姓們能夠識字就已經不錯,更不要講出來一個跌宕起伏的好故事,因此也不能強求。

    更不要說,小說戲劇,在關中是草創,在天下,又何嘗不是獨一份?江左文風鼎盛,卻也不見得能夠寫得出來這些故事,夫人可還記得當初在京口,關中的戲劇不是一樣吸引了很多人來看麼?

    所以啊,萬事開頭難,文學之道,現在的關中也不過只是剛剛走上來了而已,想要得到全面的振興和發展,還需要一段時間。

    至少要等教育完全跟得上,這樣書院培養出來的學子們,有自己更爲成熟的認知和閱讀經驗,而作爲受衆的百姓們,也不至於磕磕絆絆才能理解清楚故事的含義。”

    頓了一下,杜英話鋒一轉:

    “不過夫人既然想要做好這件事,那麼一切都交給時間,顯然還是太慢了。

    不如夫人嘗試着在報刊上開設專欄,專門講解分析每一次刊選的文章,品評指點,說出其中利弊,同時還可以向民間廣發邀請,請讀者們一齊來信,討論故事之得失、爭辯主旨之優劣。

    到時候,想來故事本身的寓意,就算是沒有那麼明確,也會被人一點點的挖出來、分列清楚,也就不需要擔心這故事本身是否引人入勝,因爲故事也不過是報紙上的一部分,真正引人入勝的是故事和其下的評論這個整體,也就是報紙本身了。”

    郗道茂笑眯眯的說道:

    “夫君說的極是。

    所以妾身還可以嘗試着請當世之名家對故事進行品評,如此,名家點評有之,可以使作者知得失;讀者品評有之,可是使其餘讀者明寓意。相互輝映,故事本身反倒是不重要了。”

    “哈哈哈,夫人舉一反三矣!”杜英開懷大笑。